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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相思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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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央说这话的时候, 颊边还有睡压的红痕,粉颜酡红, 语言虽然大胆得吓死人, 但眼神却是含羞带怯的,虽然努力瞪着眼睛强撑气场, 但一股而小女儿的娇却漫然全身, 这等为讨君欢强说浪荡的娇羞,却比那欢丛老手的媚娘更是激人, 若非时候不对, 沈度实在很想好好儿教训一下姬央,令她知道话可不能乱说。

    直到走出营帐, 被冷风一吹,沈度才回过一丝神来, 他刚才居然流连于闺帷之内不舍离开了。

    难怪人总说苏氏女狐媚惑主, 姬央的一言一态, 毫无造作, 浑然天成,自有天生一股媚劲儿, 尽魅极妍, 更且曲意而承欢, 总是以你最喜欢的样子出现。

    沈度停住脚步, 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知道不能再让姬央近身了。男人是最经不得撩0拨的。

    姬央可不知道沈度的心思, 她忍着酸疼穿上衣裳, 想着今晚可不能再由着沈度欺负她了,怎么着也得歇一个晚上了。

    今日姬央可不敢再骑马了,她腿根本来就生疼,只能躺在马车里歇息,结果还没到晌午歇脚的时候,马车便又停了下来,前头又遇着一波流民。

    只是这一次沈度派出的探子找到了那个带领这些流民进入冀州境的人,他也装成了流民缀在这群人的身后,直到确认他们深入冀州境,这才偷偷溜转,不料却被沈度的探子捉了个正着。

    姬央的身子实在是无力动弹,是以有热闹也没去凑,也不知前头是怎么闹腾的,忽然就听说沈度要杀人。

    玉髓儿看过热闹此时也跑了回来,“公主,公主,侯爷要杀的那个人咱们认识呢。”

    “谁啊?”姬央好奇地问,“郎君为什么要杀人?”

    “好像说是他撺掇那些流民离境的,流民无辜,然而首恶必诛,否则不足以卫法。”玉髓儿道。

    姬央默然,她已经知道中州的禁令了,可那些流民无以为生,这才弃家别乡逃难而来,任何看过他们情形的人都会于心不忍,觉得情有可原,连带着那帮助这些流民到冀州的人似乎都情有可原了。

    姬央由玉髓儿扶着下了马车,地上匍匐跪着一群人,都在为他们的恩公磕头求恩典。

    姬央走近一看,人群中央跪着的那人果然是她认识的,正是那日在信阳德胜楼见过的卢氏三兄弟之一的老三张耿。当日还多亏他们三兄弟帮忙才制服了那偷儿的。

    本来姬央就于心不忍存了为这流民领袖向沈度求情的念头,此刻见是张耿,她更是义不容辞了,总须还了他的人情才是。

    哪知那张耿实在是个很光棍儿的人,并不贪生怕死,此刻直直地跪在中央,还劝那些百姓别为他求情让信阳侯为难,他犯了国法,自当领死,死前只求三碗烈酒,好去阴间做个酒鬼逍遥自在。

    可惜冀州禁酒,沈度不可能不守己令私自储酒,张耿只能憾然,退而求其次地求了一个白馍馍,也算是个饱死鬼。

    只见他三、两口就吃完了那一整个大馍,横着一抹嘴,昂头挺胸准备就戮,却突然间看到了从远处行来的姬央。

    张耿眼睛一亮,贪婪地看个不停,他上回就遗憾没怎么看清楚姬央的花容月貌,只瞧了那么一眼根本不够解馋,没曾想到临死之前却能再见到美人,老天也算是待他不薄了。

    “美人,美人!”张耿直起脖子大声朝姬央喊道,若非双手被缚,只怕就要朝姬央挥手了。人之将死,胆子就大了,何况张耿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姬央停住脚步,只道张耿唤住自己肯定是想请自己帮他求情。

    哪知道张耿昂起脖子大声喊道:“美人,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张耿,凉州会水人,今年十八,还没有娶过媳妇儿,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这辈子怕是不能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娶到你。”最后这一句张耿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所有人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

    玉髓儿当即脸就黑了,唯独姬央“噗嗤”一声笑出来,同玉髓儿道:“这人还真有趣,都要死了,还……”

    姬央话还没说完,就被玉髓儿拉了拉袖子,努嘴示意她驸马就站在不远处呢。哪有妇人家被调戏了,还笑得出来的道理?

    姬央这才赶紧正了正脸色,往沈度身边走去。

    “你认识他?”沈度侧头问姬央。

    姬央正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求情呢,正好沈度问及,姬央就把那日张耿帮她抓偷儿的事情说了,“我看他们兄弟颇具侠义心肠,也是不忍心看这些百姓受难,这才帮他们的吧,郎君不能法外开恩吗?”姬央期盼地看着沈度。

    沈度道:“国无法不立,不过既然是公主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却不能逃。”

    姬央立即欢喜起来,她没想到自己的话在沈度跟前会这般好用,心里的甜丝丝泛滥成了一片海,“应该的,应该的。”

    只听沈度朗声道:“公主有令,张耿因义济民,其罪虽大,其情可悯,着赦其死罪,杖一百以儆效尤。”

    张耿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素闻信阳侯沈度执法甚严,那么多百姓给他求情都不能免其罪,没想到那美人一句话就办到了。

    如今张耿自然知道姬央是谁了,除了妖后的爱女安乐公主,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可以压得信阳侯赦人。

    张耿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老百姓不知道妖后是个什么人物,他们兄弟却是清楚着呢,若非这妖后迷惑了君王,大好河山何至于民不聊生。多少人都死在了那妖后手里。

    张耿是万万没料到那样的美人儿会是妖后之女。在张耿的心里,能做绝代妖后的定然生得美艳狐媚,一股狐骚味儿,而姬央生得美貌如洛神一般清丽出尘,半丝妖媚也没有,怎么就能是妖后的女儿呢?

    张耿很不想承姬央的情,却又不能说“你还是砍了我的头吧。”

    实际上沈度也并不想杀张耿,否则何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行刑,他真要杀谁,姬央就是说一百句、一千句也没有用的。不过就是为了借姬央的名头行事而已。

    转头沈度就吩咐刘询道:“你替我写一份奏折,将这些流民的事情上禀,不要忘记咱们行事都是出自公主钧旨。”

    刘询点头称是。

    如今民生凋敝,许多地方赤地千里,甚至有人食人之事,冀州怎么会不欢迎那些流民入境以充实人口和军队?即便是老弱妇孺,小的总会长大,而寡妇总可以再嫁以旺人丁。

    所以姬央算是替沈度背了锅,以堵皇帝之口。

    不过姬央即使知道沈度利用自己,只怕也会欣喜于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她这会儿正叫玉髓儿拿了金疮药去给张耿。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煽动流民进冀州?你那两个哥哥呢?”玉髓儿连珠炮似地问着。

    张耿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他是懒怠理会玉髓儿,别说是她了,这会儿就是安乐公主来,他大爷也未必想搭理呢。

    原来张耿三兄弟上次入冀州,就是为了给流民找条生路,他们怕冀州不肯收留这些流民,就想提前打通关节,这三兄弟倒真有些本事,竟然被他们找到了沈度的记室参军葛通,若非有葛通的暗示,他们三兄弟又怎么敢这样大张旗鼓地领着流民过来。

    玉髓儿前脚刚走,沈度就踏入了张耿的营帐探望。

    张耿对沈度没有丝毫怨恨,反而是感激不尽,谢他饶了自己一命,至于那一百杖,若真打下来张耿也只有死路一条,行刑的人明显是手下留情,只是皮外伤,一点儿没伤到筋骨,哪怕张耿再一条筋也知道是沈度手下留情了。

    只是这会儿张耿见到冀侯颇有点儿尴尬和不好意思,他哪里知道他调戏的那美人儿会是冀侯的媳妇儿安乐公主啊。当着人家夫婿的面做这种事情,要是换了一个人非弄死张耿不可。

    然而张耿痴情错付,却也是收不回来了,他一方面鄙视姬央,一方面又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位安乐公主的驸马爷。

    只见沈度器宇轩昂,目有精采,顾盼烨然,其容颜之俊美实乃张耿平生所见之第一人,令人观其容便自惭形秽,不由自问难道王侯将相真是宁有种乎?更何况,沈度威名贯耳,素闻他杀伐果决,智勇过人。这人却还是那等天仙美人的夫君,这天道真是何其不公?

    却说张耿内心正滋味驳杂,沈度却是延医赐药,款加安慰,因又问道:“君乃凉州人士,流民之中亦多凉人,怎么舍近求远,不入并州而翻山越岭至此?”

    几个小娘子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王氏,但是这种畏惧敌不过小孩子天性里的爱闹爱吃,见王氏不再说话,几个小娘子欢呼得仿佛春天林子里的雀鸟,欢乐地跑去选肉了。

    唯有王氏的小女儿五娘子沈芝没跟着其他小娘子去选肉,而是怯怯地走到了王氏身边,随着她走到席边静静坐下,有些羡慕地远远看了其他几个小娘子。

    戚母从高台上远远地瞧着姬央,见她笑颜如花,为人尊上睦下,待侄女也友爱,这等人是天生的富贵性子,生来就不缺人奉承和敬拜,压根儿就不在乎虚礼,比起四孙媳妇,百年士族琅琊王氏出来的女儿,要圆和通慧许多。

    戚母心里只叹息,亏得是若璞娶了安乐,若是换了其他孙子,定然是把持不住的。

    一番烤肉下来,姬央自己倒是没吃上两口,全喂了她人的肚子,她还兀自高兴。

    因吃了鹿肉,姬央连午饭都没用,热闹过后直接回重光堂午憩,起来后,又精神饱满地跑去邀了大娘子沈薇一同去祝娴月的院子。

    祝娴月初见她们时还有些惊讶,但一下就想起了昨日应承的事情,她原本还以为姬央只是口头上随便说一说而已。

    姬央笑道:“五嫂,我来跟你练字啦,大娘子是来看书的。”

    沈薇跟着叫了一声,“五婶婶。”

    祝娴月立即叫丫头将敞间四面的细竹帘子都卷了起来,一屋阳光又明又亮,摆上了书几,布置好纸墨。

    姬央在左侧的几案后跪下,吸了一口天井里自由的气息,欣赏了片刻角落边的绿竹,这才提起笔来。

    笔墨纸砚都是姬央自己带来的,祝娴月抬眼望过去,只见姬央用的笔是玳瑁笔管的狼毫,墨是贡墨,砚是端砚,连纸也洁白无瑕,等闲少见。

    祝娴月微微摇头,暗自笑叹,也只有安乐公主才会在日常练字中用这种别人一辈子恐怕都只舍得看不舍得用的纸、墨。

    不过祝娴月观姬央坐的姿态和握笔的姿势,都十分端正,但见她悬腕扶袖,瞧着很是像模像样。

    提笔时也是认认真真,笔下毫无滞涩,过得一阵,祝娴月见姬央搁下笔,待笔墨微干,她就迫不及待地捧了纸过来。

    姬央写的是《诗经》中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寻常士族家的女子提笔就能写“诗”并非异事,不过放在这位娇养的安乐公主身上,多少就出乎人的意料,没想到姬央的肚子里还有点儿墨水。(其实并不多矣。)

    不过让祝娴月惊异的并不在这上头,而是姬央这一手簪花小楷,着实出乎她意料的好。簪花小楷讲求“娴雅、婉丽”,通常人写小楷都以端正均匀为雅,实则真正的精妙处却在“丽”之一字。

    簪花小楷多为女书,丽人丽字,女子的含蓄典雅都在其中,要做到“笔断意连,笔短意长”八个字,说难行易,安乐却已经窥到门径,祝娴月断定,假以时日,安乐的字必定能登大堂,得窥奥意。

    “五嫂,教我。”姬央在一旁诚挚好学地看着祝娴月。

    祝娴月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可教弟妹的。”

    姬央听了这话还没什么,旁边的大娘子却吃了一惊,祝娴月的字可是备受推崇,誉为卫夫人第二呢,今日居然说没什么可教安乐公主的。

    大娘子也顾不得看书了,搁下书卷倾身过去一看,这一看之下,只令她汗颜。大娘子本道,五婶婶那是绝世才女,等闲人自然无法望其项背,因而她们的字远逊祝娴月也不是什么羞愧之事,毕竟比起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极好了。可是今日看了安乐公主的字,大娘子方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了。

    不管如何,因着苏皇后的名声,大家都不自觉地将姬央想成了一个徒有美貌,只会蛊惑男人的女子,也就是俗称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草包。可如今大娘子心里再没了当初的想法,看向姬央的眼神已经从身份上的敬畏变成了对她整个人的崇敬了。

    “不,五嫂是自谦了,我观嫂嫂的小楷别有一番韵意,却是最难领悟的,求嫂嫂教我。”姬央起身冲着祝娴月行了一个学生礼。

    祝娴月哪里敢当,却也欣喜于安乐的领悟力,同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轻松而欢喜的,何况今后能有人同她一起谈书论画,也是乐事。

    大娘子也整顿了精神,在一旁专心听着,反正她是瞧不出祝娴月的字是多了哪一重韵意的,只是觉得好看得紧。

    “所谓的韵意,大约就是以笔写意吧,以字舒心吧,都说观人观字,将自己写进去就是了。”祝娴月道。

    大娘子听了还茫茫然,姬央却陷入了沉思,于她来说,写字只是好玩,信手拈来而已的玩意,可骤然听得这样的深沉之意,顿时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失之轻率和浅薄了。

    良久后,姬央长身而立,冲着祝娴月深深地作了个揖,“谢嫂嫂教我。”

    姬央因虑着沈度晚上要回院子里吃饭,练完字就别了祝娴月和沈薇两人,回了北苑,去林子里练习了每日的必修课,舞出了一身的汗来,才觉得舒爽。

    姬央沐浴更衣后,以手支颐望向窗外,静静地候着沈度归来。

    当沈度踏着落日的余晖走进院子时,姬央几乎都看痴了,神采秀澈,风流蕴藉,飘飘兮如仙人临风,便只是瞧着,就已叫人不知饥寒为何物了。

    其实姬央倒也并非只是以貌取人之人,她初识沈度,为他的神采所撼,这是一种极不稳定的迷恋,待到车驾入冀州,看到沿途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同姬央来时司隶一带哀鸿遍野、饿殍载道的景象大相径庭时,姬央对主政冀州的沈度就又多了一重认知。

    如果一开始姬央还可以骗自己,司隶郊外那些都是流氓乞丐,历朝历代皆有,便是秦皇汉武那样的功绩,也无法福泽所有黎民,但是进入冀州,姬央的侥幸之心就彻底破灭。

    可惜她身在禁中,苏皇后给她塑造的是一个繁丽的太平盛世景象,姬央在那种景象里活了十几年,一时如何能彻底转换观念,但她心里,朦朦胧胧地已经知道了抚牧冀州的沈度的不易与不凡。

    这种英雄式的崇拜和容貌的迷恋,将姬央朝一往情深的深渊里越推越深。是以,沈度一进门,姬央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甚而提起裙角从游廊上快步迎了过去。

    如此纡尊降贵,又笑靥如花,即使心情再阴郁的人见了,怕也要露出一丝笑颜来,何况,沈度的唇角天生带着一分微翘,是以即使他沉肃端穆,但看着也让人愿意亲近。

    “六郎。”姬央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心跳得小兔子一般,兼有些患得患失,今晨沈度出去时,只说尽量回来,姬央整个下午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人来禀报她沈度有事不回了。

    此刻心愿得偿,如何能不雀跃。

    “我命人将饭菜摆在沁秋轩了。”沁秋轩是四面敞轩的竹庐,依水而建,四周环植菊花,其中还有三、两本名品。

    竹帘卷起,轩中摆着矮桌,地上铺着两张象牙席,四角置有香炉、盆景、花卉等,园中更有童子在小炉前扇风煮水。

    玉髓儿领着露珠儿上前,伺候姬央和沈度净手,又绞了热帕供沈度洁面。

    今日姬央的四个丫头总算腾出了手,不再去大厨房取饭,用一日功夫将北苑的小厨房张罗开来,只是依然还是没有铺排完整。沈家的厨子只惯做北食,但姬央在宫里时,吃的却是天南地北的美食,因而厨房里有些锅具还不齐整,需得重新打造。这吃食上的事情,自有玉珠儿管,姬央只是费神点菜。

    不一会儿,玉珠儿领着三个侍女端了银盘玉盏上来,一一布置好。

    菜式不多,但是排场极大,且兼新颖,不过也难不倒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天南地北都闯过一番的沈度。

    碧绿玉盏里盛的是汤饼,只是这汤饼也讲究,不同于沈家的做法,而是用梅花模子一个一个印出来的,浮在碧绿的盏中,点缀了几片粉嫩的花瓣,瞧着像画一般。可是味道却是借由胡椒的味儿,弄得又香又辣。

    银盆里盛的是羌煮。旁边的瓷盘里放着和了羊肉做的胡饼。

    沈度尝了尝,味道是极鲜美,“这羌煮哪里来的鹿头肉?”

    “是啊,六婶婶,咱们自己动手烤,别提多有趣了。”沈薇接了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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