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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终将来(四)
    此为防盗章  李鹤的耳根子都红了, 为了掩饰尴尬, 匆忙地跳下船,哪知道那船翁也被箫声所震, 船尚未靠稳,李鹤一脚踏入了河边的泥滩里,靴筒里便进了水。

    玉髓儿不由笑出声来,只觉得李鹤原来是个呆子。

    姬央瞪了玉髓儿一眼,李鹤看入眼里, 却恨不能那万种风情是向自己嗔来。李鹤也是官宦子弟, 否则入不了宿卫宫廷的虎贲军,幼时也曾略习音律, 但他素来喜武厌文, 只觉得丝竹皆是靡靡之音,消磨人志气之物,加之那些弹奏之人装模作样, 讲什么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其实弹的都是狗屁, 让人根本听不懂。

    至今日李鹤方才发现,最能打动人心的音乐, 并非高超的技艺和晦涩难懂的音意,而是安乐公主所奏之曲, 走马章台的贵族公子能懂, 沙场拼杀的将士能听, 连只会撑篙的船翁也能明,那才是真正动人的音乐。

    李鹤待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这才伸出手将姬央接下船,当她越过他时,微风里送来她发梢的一缕香气,李鹤这一生便再也没从那香气里回过神来。

    “公主刚才所奏的是何曲?”李鹤问道。

    “曲名‘桃花源’。”姬央道。

    “却是未曾听过。”李鹤道。

    “没听过就对了,这是我们公主自己谱的曲,你又哪里去听呢?”玉髓儿笑道。

    不一会儿那船翁又在漳水上来回将对岸剩下的人都接了过来,姬央一行正要离开,却听见林中有马蹄声传来。

    李鹤脸色一肃,右跨一步将姬央挡在身后,手中长枪已经蓄势。

    但见林中奔出一马。

    马上之人见李鹤一身盔甲,带着几个女眷,其中一位白纱蒙面,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绝非普通闺秀,因而抱拳道:“前面可是安乐公主?”

    李鹤一面警惕地护住姬央,一面道:“你是何人?”

    那人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停下,“在下冀州李凉。”

    李凉者,冀州沈家旗下的一员骁将,说起来李鹤还同他有些转折亲,倒也听说过这么个人。

    “在下虎贲军李鹤。”李鹤也自报家门道。

    既然李鹤表明了身份,李凉便能肯定他身后那女子就是安乐公主,因而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末将李凉拜见公主。”

    此时姬央已从李鹤身后走出,“李将军请起。”

    李凉起身后道:“主公闻得公主遇袭,命末将火速渡江营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不过那些悍匪已经被尽数剿灭,公主的銮驾、妆奁俱已找回。”

    玉髓儿闻之面有喜色,苏皇后为姬央可是准备了价值连城的嫁妆,被那些悍匪劫了去,玉髓儿一直心痛得滴血,可怜堂堂天朝公主落得一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如今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怎不叫玉髓儿喜形于色,因而对那位信阳侯未见面便生了几分好感。

    “主公猜想建威将军护着公主肯定会选择从其他津口渡江,便分派将士于各渡口候着,果然叫末将寻着了公主。”李凉继续道:“公主,请容末将给主公报个信,主公的驻地离此不远。”

    姬央点了点头,“有劳将军了。”

    李鹤听得沈度要来,想起那才是安乐公主将来正经的夫婿,一时间心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得胸口难受,他更想如果他不仅仅是虎贲军的建威将军,而也是都督一方军政的公侯的话,那今日安乐公主的夫婿恐怕就未必是冀州沈度了。

    却说李凉报信的手段让姬央十分好奇,她见他将胸前的竹哨对着天上吹了三短一长的声音,再抬头便见天上一个黑影从云里露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便迅速振翅西去。

    李鹤惊道:“如此神骏,难道是海东青?”雕出东北,最俊者谓之海东青,十万只神鹰里也未必能出一只,是以李鹤不得不惊奇。

    “将军好眼力,那正是主公驯养的海东青,这东西飞得极快极高,箭也射不下它,用它报信再好不过,主公为了寻找公主的下落,特地派出来的。”李凉与有荣焉地望着天边那渐渐远去的黑影。

    玉髓儿和旁边的露珠儿对了个眼神,心里都十分欢喜信阳侯如此礼重公主。

    唯独姬央,见李凉上来便一个劲儿地提信阳侯,言语里皆是他为自己这个安乐公主做了多少事情,便多了个心眼。

    按理说,如今是中州急于拉拢冀州,否则她母后也不会舍得让她北嫁冀州,这信阳侯反而如此用心,由不得姬央对这个人不充满好奇。

    没过多时,山坳里便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一队黑甲精兵整齐划一地奔至津口,齐齐勒马,马蹄高扬,而上面的人稳如泰山,一张张脸都掩在头盔面罩之后。

    姬央虽不知兵,却也听说过天下赫赫有名,从未有过败绩的冀州黑甲军的威名。这一列人马过来,勒马无声,扬蹄不鸣,马蹄一抬一踏的每一个点都整整齐齐,若非训练有素、武艺高超的黑甲军,实在不敢做他想。

    姬央虽然看明白了黑甲军的整齐,可却从未有机会比较过其他军队,因而对眼前这队人马的厉害,也仅仅局限在“听说很厉害”这个层面上。

    这一队人马停住后,又整齐划一地往旁挪动,露出当中一匹眉心一撮泪滴白的黑色骏马来,那上面坐着的人,直叫人看得忘了心神。

    冀州有谣:一见沈郎终生误。

    说的便是凡是女子,最好不要遇见这位冀州沈度。

    到后来,姬央回忆起这一幕,也不得不感叹,沈度这样出场,白袍银甲、紫金冠、白玉簪、泪斑马,气宏而巍巍,神清而轩轩,旁有黑甲相衬,后有青松相拥,如何能不叫情窦初开的女子一个跟斗就跌入了那无边情海。

    却说,姬央从下仰望着沈度,而沈度却坐在马背上,低头俯视着这位安乐公主。

    夸张点儿的说,沈凤琢迄今睡过的女人恐怕比姬央这辈子见的真男儿还多。当然看官要问那宫中太监,这自然不算真男儿,又问那护送姬央的两百虎贲军,这些人等虽列于鸾驾前后,群星般簇拥着车驾,但姬央坐于车中,也不算见得。

    因而虽然姬央身似杨柳多婀娜,看在沈度眼里,却是那初夏枝头上挂的果子,青涩得紧。

    且姬央这位安乐公主此时着实有些狼狈,裙有草汁,鞋沾泥水。她在沈度的注视下往后缩了缩脚,却见沈度此时再也没看自己,顿时有些丧气。

    这厢,姬央初逢沈度,一个是胸有千浪层叠起,另一个却是心如古井不起波。

    沈度和姬央毕竟是未婚夫妻,彼此应该避忌见面,此时沈度身后姬央那刚找回来不久的黄金鸾车也跟了上来,玉髓儿等扶了她上马车,自一路往冀州去了。

    回程里,沈度早已离了车驾,留下李凉护送姬央,一路平安无险。

    车驾到冀州城外时,城门上已经扎起了彩坊,当时随姬央出降而到冀州送嫁的皇叔,在遇到悍匪时一看风头不对,自己就先跑了,这会儿却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朝廷礼部和宗正府的官员死的死,散的散,这会儿却也神奇地出现了几个,只可惜跟随姬央出降的女史都没活出来。

    姬央的车驾先驶入了冀州城外给她准备的别馆,她要在这里停留一晚,洗漱整理。而今日姬央的嫁妆会先行送到信阳侯府,同时送去的还有一位试婚的媵妾。

    那位媵妾是此次送嫁的安王的庶女,他逃跑那会儿顺手把这个女儿也带上了,因而也不用难为宗正府另选清白女子去试婚了。

    新姬报回来的试婚结果无异,次日天未亮,姬央就被玉髓儿和露珠儿从软和的被子里挖了起来,梳洗打扮,今日是她成亲的正日子。

    听得外面锣鼓宣扬,乐声震天,便是新郎踏着吉时到了别馆外迎接公主鸾驾。姬央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玉髓儿和露珠儿手忙脚乱地替她将九翚四凤黄金花冠戴上,冠前垂着一面金珠链,让姬央的面容若隐若现地藏在链后。

    玉髓儿忍不住落泪道:“公主今日可真美,可惜皇后娘娘不能亲自来看公主出嫁。”

    姬央出洛阳城时都没哭,这会儿听见玉髓儿的话,却忍不住落了泪,有点儿不敢置信,自己今日就要嫁为人妇了。想她幼时,母后还曾许过,一辈子也不嫁她的。

    “你自己吃吧。”沈度转身就往外走。

    姬央追上去两步拉着沈度的袖口又问道:“等下我去钓鱼,郎君要一起吗?”

    “用过早饭就该拔营了。”沈度回过头抽出自己的袖子道。

    姬央赶紧说:“我吃饭很快的,钓鱼也很快,我还想跟你比赛来着。”

    沈度没理会姬央。

    等拔营离开的时候,姬央抱着一个瓦罐到沈度跟前炫耀,“郎君,你看我钓上来的鱼。”

    沈度拨空扫了一眼,却见里面有好几条大鱼,最小的也有七、八两重,“都是你钓的?”沈度有些不信,姬央钓鱼的时间据他观察应该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姬央点点头,“还钓上来了一条大的呢,我送给那渔翁了,他可高兴坏了,说是很久没见到过那么大的鱼了呢。”姬央连买的竹筏和鸬鹚都送给那老头了,他能不高兴坏吗?

    “这几条留下来晚上给你熬汤好不好?”姬央期盼地看着沈度,这就是邀请他一起用晚膳的意思了。

    沈度只淡淡地道:“再说吧。”

    虽说沈度对她如此冷淡,但姬央似乎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她身体里有着苏后的血脉,下意识对那种轻易就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男人都有些轻视。

    沈度一行沿着大陆泽往南去巨鹿,巨鹿与中州的广平郡相临。中州之民最苦,天子脚下,横征暴敛更甚,劳役繁重,壮丁去了十之五六。如是,昏君妖后依然不知收敛,为防中州之民外迁,更是沿途设置重重关卡。

    饶是这样,依旧有那活不出去的百姓翻身越岭,躲避官兵追杀,从大陆泽西南端凫水进入冀州境内,再沿泽往东行,希望能找到一安身之所。

    只是冀州田亩匮乏,当地老百姓虽然同情这些人,却也没人肯分地给这些流民,所以他们只能一路前行。

    姬央她们虽然一路也能零星看见几个拖家带口的流民,但毕竟是少数,哪知在傍晚时分,却看见大批衣衫褴褛的流民沿泽而行。

    那些人里多是老弱妇孺,神情麻木地拖着腿走着,甚至连小婴儿都没有哭声,大概是饿得昏睡了过去。

    姬央坐在马车里,看见沈度下马在问那些流民去向。

    “主公,如此大波的流民进来,中州不可能不知,朝中早有旨意,这些人要悉数赶返,咱们现在既然还没和中州撕破脸,这些人又都是老弱病残……”说话的人是沈度的军师祭酒刘询,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些人只会浪费粮食,没有壮丁的流民对冀州而言并无多大益处。

    如今天下苦难,冀州也不是世外桃源,只不过比他处略好一些罢了。

    “去请公主下来。”沈度转头对侍卫道。

    刘询不过转念一想就猜到了沈度的打算,心里暗道一声好,到底是主公看得长远。

    姬央走到沈度身边,只听他道:“公主,这些流民都是从中州逃难而来,但是中州有严旨,不许各州郡接受这些流民,必须悉数赶返……”

    那流民里有个山羊胡子的老头,似乎还有些见识,一听沈度叫姬央为公主,立马就跪了下来。能被称为公主的必定是天子之女,而冀州之内只有一位公主,那就是苏后的爱女安乐公主。

    老赵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姬央跟前,见他一跪其他人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小的给公主磕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求公主开恩,我们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才流浪到此的,再没力气回去了。家中田地都被人占了,我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求公主开恩。”老赵头的头就直直地磕在面前的小石头上,一点儿也不避让,不过三、两下就已经见血。

    老赵头的身后,所有人都开始高呼,“求公主开恩、求公主开恩。”

    姬央手足无措地去扶老赵头,“老人家快起来吧,有话慢慢说,别磕坏了头。”那老赵头怎么肯起来,姬央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不由拿眼去求沈度,沈度却只是直直看着她并不开口。

    “郎君,冀州可能安置老人家他们?”姬央出声问道。

    “公主有旨,岂敢不尊。”沈度道。

    “那就让他们留下来吧。”姬央道,这些人已经饿得皮包骨了,哪里还有力气往回走,即使姬央知道这是为势所迫,也不得不妥协,因为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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