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歌的射手换人了。|”
杨逸的声音冷淡而平静, 像是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其他人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换?”顾咏歌惊异的问。
“谁知道, 换了就换了,你这局要是还梦游,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杨逸只是盯着屏幕说道。
“......”
孙哲本来想说什么,旁边的魏乐天推了推他的杯子:“兄弟,杯子挪过一点,等会打起团战不小心碰到洒了就不好了。”
第二局比赛, 顾咏歌像是换了个人,开场2分钟爆发的小规模团战里率先抢下对面射手的人头。
“就你这样的还想顶dagger的位置, 再修炼个两三年吧。”
杨慕夏在耳机里听见顾咏歌小声嘀咕,心平气和的用手里的刀切死了对面的重剑师。
战歌和青鸦有点类似, 非常依赖某个选手的发挥,青鸦是依赖身为法师的黄麟,战歌则是倚仗射手。
一个刺客要切死位移少的射手,实在不难,但是当杨慕夏看见阿尔忒弥斯杀红了眼一般疯狂针对对面的射手, 就觉得自己不如去找找法师和重剑师的麻烦吧。
似乎是因为比赛顺利有点太过于跳了, 她有些忘乎所以的直接无视重剑师,跃到法师身后打下一记束缚。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蔑视对方的重剑师, 气得对方开了爆发就往她身上砍。
评论席上的解说也是连连摇头:“沐雨行歌这次操作有些急躁了啊, 看来是要凶多急少。”
位移是没有位移了, 硬抗也是不可能, 眼下只有暴毙这样子......
“哐!”
随着同样的重剑师开爆发的技能声, 身材娇小的女刺客身前冒出了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重剑师,硬生生扛住了开大准备一刀切死刺客的战歌重剑师。与此同时,法师的脚下出现了灰黑色的毒雾,一沾上,血条的血就不停往下掉。
有了队友的配合,杨慕夏只要安心输出就好,干掉法师,回身顺手把半血的重剑师也一并收入囊中。
“看看看看,什么叫打脸,所以我说你要多注意细节,”另一个解说反应很快,马上调侃道,“刚才沐雨行歌切后排的时候,月尽天明和枭泣已经跟着她的动作往前靠了,不然你以为她一个人会这么冒失万军丛中取首级?”
“我的锅我的锅,”前一个解说摆摆手,“银鹰队中配合确实是很好,刚刚的那些配合不要说我们俩,恐怕是战歌都没有料到。”
只有杨慕夏知道,这根本没有经过沟通,只是因为她的心血来潮想要杀法师才往前窜去,她也判断了自己肯定能刚好拿下这个人头的,但是能不能全身而退就不好说了。
“稳点,”杨逸虽然这么说的,但语气平和,没有要责备她刚刚的冒失行为,“现在每个队伍都在看你的比赛发挥,不用把你全部实力都展露出来。”
整场比赛就在顾咏歌全程疯狗般的进攻中结束了,在握手环节的时候,杨慕夏明显听见顾咏歌惊讶的倒抽了一口气。
她会这么震惊也是正常,毕竟射手的位置上坐着的分明还是施凯升。
那个“电竞活化石”虽然输了比赛,但还是很有礼貌的和前来的银鹰队员握手。
在杨慕夏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施凯升淡淡的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上赛季就听说你了,可惜到现在才有机会交手,想不到居然是这么猛的一个小姑娘。”
“谢谢,能和您交手是我的荣幸,期待下一次。”杨慕夏和他握手,对方的手有些冷,好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不知道是空调太冷还是什么原因。
施凯升只是笑着不说话,又细细看了看她,尔后慢慢松开了手。
杨慕夏在对上对方的眼神的时候有些发愣,虽然施凯升还不到三十岁,但是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些沧桑的感觉,而且似乎包含着什么情绪,她跟在杨逸的身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恭喜你,终于赢了。”
她听见施凯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对着站在他面前微微涨红了脸的顾咏歌说。
“dagger......”顾咏歌嗫嚅着,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
“我记得哦,那时候你第一次上场,被我打得哭鼻子,”施凯升像是很怀念的说,“啊,你那时候就和我说,总有一天会在赛场上靠你来carry队伍,这一盘的mvp应该是你,愿望实现了吧。”
“你还记得?”顾咏歌惊讶道。
“嗯,接下来的比赛要好好加油,我看好你,会成为世界级射手的。”施凯升松开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礼貌的和伸出双臂的她拥抱了一下。
两个射手之间的良好气氛引来现场观众的热烈掌声,杨慕夏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却有些复杂。
“注意脚下,别只顾着看热闹,小心摔跤了。”、
走在她前面的杨逸突然停了下来,刚扭过头的杨慕夏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背。
“总感觉......”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嘀咕了一句,“这气氛有点凝重。”
“换哪个队伍输了能开心,”杨逸回头看着她,“你刚刚想的办法也太随意了。”
“有时候简单粗暴的办法反而最有效,”杨慕夏把自己的设备小心放进包里,“她不是技不如人,只不过是自己心里总想着打不过施凯升,骗她以为对面的人不是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哼,就你鬼点子多。”杨逸收东西的速度很快,但背上背包后还是站在原地等她。
第二天依然有比赛,杨慕夏在等待开赛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打完之后就待在了选手通道口看比赛,这场是战歌和青鸦,战歌的射手依然是施凯升。
今天和昨天的比赛于战歌而言是都很重要的,因为昨天输给了银鹰,所以只有赢了青鸦,他们这赛季才可以免除掉打保级赛的窘境。刚才的第一局看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是赢了,现在就看第二局。
杨慕夏看他娴熟的把设备安置好,突然想知道,一个选手打了十年的职业,上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休息室里不够坐了?”
杨慕夏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微微侧头,穿黑色队服的喻星纬耳朵上松松的挂着耳机,略带玩味的看着她。
“感受一下普通观众的气氛。”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二人逐渐熟悉,她觉得喻星纬并不是传闻中那种洪水猛兽,就没有当初那么提防了,说话也放松了很多。
“所以你之前来看我们比赛也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啊。”刚说完,杨慕夏就听见喻星纬低低的笑了几声,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对方。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事而已。”后者笑着摆摆手。
她知道是什么事,想起那次的事,杨慕夏唯一想摆出的表情就是不停翻白眼。
“你说,打足十年比赛,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并肩看了半场比赛,喻星纬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他会不会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场比赛,巅峰时备受爱戴,低谷时被人嘲笑和质疑?”
喻星纬盯着还在奋战的施凯升,自顾自的说着:“你说,他身边一起奋斗的队友换了一拨又一拨,死对头换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这个舞台熟悉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会不会也有一点寂寞。”
“旧的人走了,总会有新人来。”
杨慕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外界给她定义的喻星纬,向来是个不太在意身外事的花花公子,这时候,她才想到眼前的人也打了好几年职业了。
“是啊,总会有新的人,”喻星纬笑着摇了摇头,“dagger也算是厉害了,电竞活化石,熬走了这么多的对手,到现在还可以在队里和新人们争抢主力的位置。”
“我觉得他还能打,”杨慕夏盯着大屏幕上激烈的厮杀眨了眨眼,“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犀利了,但是在一个队里做主力,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这不光是技术上的事,打久了,在心态上就和新人不一样,好比古代将军少年时候总意气风发,万军丛中都敢取敌军首级,”喻星纬带着点凉薄的笑意侃侃而谈,“等到年迈的时候遇上战事吃紧,皇帝要求他再出征,老将军都会义不容辞,而这场战争即使再凶险都会获胜,但是这个老将则是马革裹尸。”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听着对方暗喻性的话,杨慕夏稍微把注意力从喧闹的比赛中抽离,扭过头看喻星纬,“他的状态其实还好。”
“看起来而已,”喻星纬盯着比赛台,“你看,他满头都是汗,已经是很吃力了。”
通过大屏幕的分镜头,杨慕夏果然看见了施凯升的表情不太自然,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挂满了汗珠,乍一眼看起来好像是因为太热才出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打几年?”
当她还在为战歌的局面有些担心的时候,身旁的喻星纬又开口了。
“没有,打到不能打为止吧。”杨慕夏摇摇头。
对方向她靠近了一点,声音很小却很清晰:“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能打的标准是什么呢?真的是要等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带领队伍赢下比赛才走,还是在那之前急流勇退?”
一个选手向另一个队伍的选手谈论这种敏感的事是很少见的,尤其是黑锋和银鹰两队向来互为死敌,尤其是他们二人并不算什么老朋友,尤其是在选手过道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
前世的杨慕夏在成为职业选手之后,喻星纬已经退居幕后了,算了算时间,现在的他会产生这种心理也是正常,大概就是因为看见施凯升这样子,才产生了触动吧。
“你和dagger比,才打了多少年,你看他还在为战歌奋斗呢。”杨慕夏当然不希望喻星纬这么早就远离这个舞台,怎么说,他也是个能让她不断成长的好对手,她不想就这么失去。
喻星纬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从大屏幕转到她的脸上:“告诉我,你打职业是为了什么?”
这场景让杨慕夏感觉自己在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拿着话筒问她:“你的理想是什么?”
“拿冠军啊。”
“拿不到你还会继续打吗?”
“直到拿到为止。”
“那如果一直都拿不到呢?”
这个喻星纬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杨慕夏对于这种乌鸦嘴式的提问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扭过头去看正一脸期待的等待她回答的喻星纬,因为对方比她高不少她只能微微扬起头:“我会拿到冠军的,你等着。”
“我等着。”喻星纬笑得眉眼有些弯弯。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说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像只狡诈的狐狸,但是也是最好看的狐狸。杨慕夏别过脸,躲开对方似乎含有别的意味的眼神。
“......dagger冲进了人群里!dagger先手开团秒了毫无防备的游吟诗人!暴击!满血的射手被他点成了残血,很好,现在一个滑行躲开炮弹,回手一枪收掉射手的人头......”
解说高亢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们一同看向大屏幕,只见顶着dagger id的射手在人群中来回跳动,与其说是在队友的配合下消灭对手,不如说是他自己不停的变换着走位调整着自己的输出位置来抢占火力。
杨慕夏第一看见,射手通过调整自己的位置来迁就队友的输出,dagger灵活得就像是条泥鳅,和身边人比起来,他本人就像被按了快进键。
“啧,真是一群猪队友。”
喻星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杨慕夏忙里偷闲瞄了他一眼:“你这话说得也太耿直了吧,注意旁边站的可是死对头的队员。”
“难不成你还会去告诉媒体,我说了战歌的坏话?”喻星纬笑了,盯着她似乎思考了什么,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就不能稍微放松一点吗,站在我身边总是一副绷得紧紧随时要炸毛的样子,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突然的靠近让杨慕夏丝毫没有准备,喻星纬故意压低的嗓音穿破现场的嘈杂直抵耳膜,他的唇似乎是无意的,轻轻擦过了她的耳沿,湿润的呼气打在她耳廓上,让杨慕夏心头一颤。
“噗,好了不逗你了,”虽然杨慕夏强装镇定,始作俑者还是眼神锐利的发现了她的僵硬,凑在她的脸边饶有趣味的看了看她才直起身,“看来银鹰把你保护得很好吧,还有你们那个护犊子队长,天天都恨不得用个玻璃罩把你罩起来不让别的人接触,与世隔绝就最好了。”
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着重强调,语气里却分明带着不屑。
“你这话我没法接。”杨慕夏说。
喻星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很无奈的样子。
台上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战歌的队员们离开自己的座位去和对手握手致意,两场比赛都赢下的战歌,终于可以舒出一口长气,至少这赛季,他们不用受到降级的威胁了。见到此景,杨慕夏也准备回到休息室里。
“别走啊,等等。”喻星纬长腿一迈,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兄弟,我等会还有比赛。”
“各位,我今天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杨慕夏听见身后的赛台上传来的施凯升说话的声音,停止了动作。
“不知不觉,我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的今天,恰好是我第一次上场比赛,以替补的身份......”
施凯升安安静静的站在台上,拿着主持人的麦克风说着,丝毫不受台下粉丝们的喊话影响。
“......做这个决定很难,当你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长得你已经把走这段路当成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任务,但是有一天你突然要选择去结束它,我想不管是谁,都不那么容易下定决心......一路走来,我战胜了很多对手,也交了许多朋友。我不敢说我之所以可以获得种种成就,完全是自己一人的努力。毕竟因为有了他们,才成就了今天的我,但是我觉得,走到这里,我足够了。”
施凯升似乎被台上的灯光照得有些花了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个台上,我正式宣布,今天我退役了。”
“电竞活化石”退役了!
在他宣布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同时,现场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粉丝们一时间失控了。
杨慕夏也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她看见施凯升在说完之后,脸色平静的弯下腰向台下九十度鞠躬,然后用手扯起胸前的队徽,表情神圣的亲吻了一下的时候,心里忽然有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大家冷静点听我说,我做这件事,并不是出于心血来潮......”
“你还好吧?”喻星纬似乎一直在偷偷观察杨慕夏。
“不好啊!这不是战歌刚脱离要保级的危险,明明可以争取更好的名次啊,他怎么现在就退了?”杨慕夏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回过神来。
这居然是真的,这不是她在做梦!
“就是因为这样啊,dagger已经老了,战歌需要的是新鲜血液,他是聪明人,自然会选个最体面的方式退下来。”
“新人?那个新人今天上的话能2:0赢吗?”杨慕夏脱口而出,有些顾不得正和死对头讨论的是另一个队伍的成员,也顾不得措辞是否合适。
“不能啊,战歌管理层不傻,所以今天和昨天是dagger首发,在那之前,你看到他什么时候上场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分明是赶鸭子上架,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新人打比赛,dagger可能和队伍合训都没多少次吧?”
“所以他是上来背锅的啊,如果这两场比赛输了,可以说是老队员和队伍磨合不够所以输掉了比赛,粉丝们能说什么呢,作为一个吉祥物一样存在的老队长终于上场了,他的比赛可以说是见一场少一场,难道谁还忍心喷他?但是万一dagger爆种了呢,赢了两场比赛,岂不是姜还是老的辣,教练组的当机立断和神机妙算。”
喻星纬靠在过道墙上,带着残忍的笑意,话语却说得云淡风轻:“战队不会养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的。”
“他赢了,两场比赛都是他carry,是他的mvp。”杨慕夏微微皱起眉。
“是啊,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走了,”喻星纬侧过脸去看她,“一个你为之奋斗了十年的队伍,在临走之前你不会想要给它留下点什么吗?”
“所以他是拼了命也要赢下今天这场比赛。”杨慕夏看着还在台上和观众说着什么的施凯升,心里百感交织。
队伍已经把他当作了无关紧要的弃子,他自己也很清楚,但还是在这场明知道是要自己背锅的比赛里苦苦挣扎着,为队伍避开可能会降级的危险,一如十年前拉扯着队伍从保级边缘登顶,只是现在的他能做到的也就仅仅是带领队伍逃离降级了。
换到她身上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
杨慕夏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台上神色淡然的施凯升,眼前突然泛起了微微的水汽,胸口里涌出一股悲壮的味道。
“嘿,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啊,这样可不行,只是个和你没什么交集的老选手退役而已,哭什么。”喻星纬伸手不由分说的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谁哭了。”杨慕夏推开他的手很不快的说。
叹了口气,喻星纬从耳朵上摘下一边耳机塞进她的右耳:“听听这首歌,你可能会舒服点。”
不大不小的歌声从耳机里传来,是首老歌,杨慕夏很久之前就听过了。
“曾经拥有的春季 ,曾经走过的谷底,人生是场兴替,忽高也忽低,不输气势......”
“回望昨天剧场深不见底,还是有几幕曾好好发挥,还愿我懂下台的美丽,鞠躬了就退位......”
温柔的女声娓娓道来,从前杨慕夏只觉这首歌好听,如今细细品味歌词,居然忽然就听懂了。
如若即将离开舞台,也应好好的向台下观众鞠躬致意,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优美的背影。施凯升可以说他代表了“宿命”一个时代的缩影,他的退役也意味着那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慕夏啊。”
这是喻星纬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喊她的真名,以前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叫她的游戏id。
“怎么了?”
“以后要是等到我退役了,你可不可以也像现在这样伤心啊?如果你可以为我掉眼泪的话,我也算不枉在电竞圈里走这一遭。”
喻星纬在昏暗的光线里笑得柔和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