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本就没有和义姁一争高低的意思, 见义纵出言挖苦,便微笑道:“我师父并无越俎代庖之意,令姐医术高明, 我在宫中时也多得她照拂。”
义姁为人沉静, 性格和她弟弟天差地别,适才进来的时候并未开口, 此时倒是认出了张贺:“原来是张汤家的大公子,久违了。”
张贺继续说道:“我刚才跟着师父去军营隔离病人的地方看了,觉得还是离军营近了点, 人员往来没有隔绝, 恐怕会让瘟疫蔓延到整个军队。因此师父向我提出一个法子,叫做庵庐,在距离军营一里外空出宅子,让那些发病的军人都住在里面治病,等到彻底好了再搬出去。大家以为如何?”
义姁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 我这两天在军中走动, 发现确实有新增的病人。”
“这个庵庐就是瘟疫的隔离区, 我们再在它和军营中间,再搭设一处营地,叫做观察区, 凡是和病人接触过的, 都需要在里面居住五日, 待到确认没有异样, 再让他们离开, 这样可以防止被感染但还没发作的病人将瘟疫传播出去。”
“但接触过的病人数量较大,如果都要讲他们关起来,这恐怕会被士大夫讥为不仁。”苏建有些担忧地说。
“一时的言论算得了什么?如果能多救治病人免于瘟疫,这才是仁爱。”
廖仲子也劝说道:“这瘟疫传播最是迅速,太守和特使最好早做决断。”
苏建毕竟是跟着卫青打过奇袭的,也有些冒险精神,他说道:“不仁就不仁吧,如果将瘟疫危害控制到最小,试过了才知道是不是管用。”
“太守如果要试,不如多试一点吧?”张贺打蛇随棍上,趁机提出更多点子,“女医每天去看病,可有什么防治瘟疫的药方?”一般当世出名的医生都会有一些秘方灵药,张贺不知道义姁有没有,但他还是很寄予厚望地看向她。
义姁笑了起来:“灵药倒没有,毕竟这瘟疫在医书里也是头等的难题,不过我确实自己配置了药方,主要以补气和防止风寒为主。”
“这里我们来这里,师父也带了不少药材。”张贺说,“我听说有些对瘟疫可能是有一些防治作用的,女医对此更为精通,可否帮忙看看哪些可以试用。”
“可以,你带上药材跟我来。”义姁对于这个很感兴趣,就邀请张贺去她的药庐研究去了。
说是药庐,其实只是军营旁边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面装置十分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研磨、切割、火烤、熬制等一干药物制作工具一样不少,还有义姁从长安随身携带的药具。
赵丁将他们这次在马背上驼来的药物各样挑拣了一把,送到了帐篷内,他对药物一窍不通,将东西送到就退出去了,只剩下张贺与义姁两人单独相对。
义姁看了一眼打开的包袱里放在那几样药物——张贺是按照自己前世经历过**和禽流感的经验,还有参考了对历史上如何对付瘟疫的一些模糊的印象,挑的这几样东西。
比如禽流感时大家都非常流行喝板蓝根预防,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板蓝根对治疗感冒有用,也降低了人感冒发热的风险。因此张贺首先挑选的是几样可以治疗感冒的草药:紫苏叶,这种树叶可以用来包烤肉吃,味道吃起来是孜然味的香喷喷,它用来熬制成汤,喝下去之后可以治疗感冒。
而艾叶也是家庭医疗保健里常用的一种药材,艾草是一种抗病菌抗病毒的药物,对病菌有着抑制和杀伤的作用,中药典籍记载艾叶“善澼风寒湿气及非时邪气”,如果将艾叶卷起来点燃做艾炙对重点部位的驱寒除湿气、打通全身经脉气血畅通很有好处,气血通了人体面对很多病菌可以利用自身免疫力抵抗。
而茱萸和菊花则是根据八仙传说里费长房的相关故事得来的灵感,这费长房是东汉人,医生著名典故悬壶济世的目击者。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见一名神秘老人悬挂着一个葫芦卖药,等到人散去之后,老人就偷偷钻进了葫芦里。费长房觉得老人是个世外高人,就卖力酒肉与他结交,老人带他钻进葫芦学习医术,等费长房重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医治百病,驱走瘟疫,起死回生。
《续齐谐记》云∶汝南桓景随费长房学道。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有灾厄,宜令急去,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上,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消。景如其言,举家登高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代之矣。故人至此日登高饮酒,戴茱萸囊,由此尔。
着鸡犬牛羊一时暴死看起来很像是瘟疫的表现,从这则传说也可以推断古人可能觉得用茱萸做成的香囊系在手臂,在喝菊花酒可以避免人也被感染瘟疫,而登高可能是作为一个锻炼的手段,用来提高身体素质来抵抗病菌。
此外张贺以前曾经在网上八卦各朝各代历史的时候,看过元军曾经发生瘟疫病,用大黄治疗,存活了近万人,说明大黄也是一味很有可能发挥作用的药材。
张贺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和义姁说了,义姁眼前一亮:“确实有一些道理,陛下希望快点解决瘟疫,不妨将几个法子杂糅在一起,试试效果。”
所以第二天,义姁就让人紧急做了几百个装有茱萸艾叶的香囊,分发给那些和病人接触过的人佩戴,又让人熬制了一大锅紫苏汤,混杂着她那些独家秘方,放在军营校场上,每个早上进来的将士都用自己的饮器接了一碗药汤喝下。张贺和廖仲子又带了一班人在军营各处撒下研磨的大黄和艾叶混合粉末,用来消毒杀菌。这么几天下来,全军的抵抗力大有提高,很少有人再感染瘟疫。
而对于那些已经感染瘟疫的人,义姁也用心诊治,一些人居然渐渐好转,而那些去世的人,张贺一狠心让廖仲子建议全部拉去很远的地方深埋,不让病菌通过腐烂的尸体再次爆发出来害人。
苏建还在整个县城挨家挨户地发抗菌药方,并且按照张贺的建议,在太守府门口设置了病坊,免费向百姓提醒防治的药汤,给他们诊断是否患病,民间生病的也被带去庵庐进行隔离治疗。同时发动士兵和百姓一起清洁郡县环境,把那些容易滋生细菌毒虫的水沟、垃圾堆都清理了一遍。
以桑干县为中心,逐渐向周围辖县扩展,整个代郡的瘟疫防治和控制工作轰轰烈烈地展开,按照这个趋势,不出一个月整体疫情就能得到很好的控制。
“这次瘟疫的源头不在汉境内,而是来自匈奴。”在太守府的议事厅里,张贺坐在廖仲子身边,开口说道。
因为廖仲子此番对于控制瘟疫做出的贡献,他颇得苏建和义纵敬重,因此被礼遇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商议。
今天是苏建准备上书向刘彻汇报代郡疫情已经基本被扑灭,但张贺对此却有些不同意见:“太守想要上书表功无可厚非,但贺觉得边疆大患还未彻底解决,这封奏书可能达不到陛下期许。”
义纵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们还要去对付匈奴人?”
“是啊。”张贺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师父今晨告诉我,这匈奴人在水边埋葬病死的牲畜,用心非常险恶,他们就是想利用瘟疫来对付汉军,并且让巫师诅咒我们的士兵和将军。”
“这些匈奴人着实可恶。”廖仲子不由得捶了一下案几骂道,“大汉两位大司马把他们打趴下了,就用这种阴损的方法,实在是天地所不容。”
“他们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危害其他的边郡郡县,更何况这次草原上的发病源头没有被毁,现在春夏之际正是疫病高发期,不截断被病毒污染的水源,不焚烧那些代表的牛羊尸体,则瘟疫很可能卷土重来,到时候代郡危矣。”张贺仔细列举这其中的危害。
“张小公子说得颇有些道理。”义纵转过头问苏建,“这次士兵巡视边境时最初感染的水源在何处,太守可否告知?”
“这最开始那队士兵还有几人存活,令姐正在医治,我可以去询问他们具体所在。”苏建回答道,“不知特使问知地点想要做什么?”
义纵脸上露出了一丝年少时在长安郊区当强盗横行时的嚣张表情:“当然是如张贺所言,一把火烧个干净。”
“特使说得好。”张贺鼓掌笑道,“请务必带上我师父廖仲子,此行危险,我相信您需要一位游侠的剑。”
廖仲子转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贺,虽然他此时一腔热血正想要求一同前行,但张贺开口其实就是借着自己的名义也跟着去的意思。张贺也想去烧匈奴作法毒祀的场所?
那是当然了。张贺回以坚定的眼神,要知道这件事可能关系到霍去病这名天才将领是否英年早逝,不去现场看一看确信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张贺自己也不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