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从厨房出来,看着闭眼歪坐沙发上的谢向谦,客厅吸顶灯明亮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轮廓,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密密地映在眼下的皮肤上,朦朦胧胧。
她的脚步变轻变缓。
家里是还有一间次卧,可是完全没整理过,被褥也没晒,没法睡,可这么晚让他回去又不放心。
等站到谢向谦面前,陆一才发觉他呼吸沉重,人还打着寒颤。
不会发热了吧?
陆一刚要伸手摸他额头探体温,又想起自己刚刚冷水洗碗,现在手凉冰冰的,家里又没有温度计。
犹豫了小会儿后,陆一屏声敛吸,弯下腰慢慢凑近,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距离太近,能听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有节奏地在合唱,但很快自己的心跳就宛如脱缰的野马,开始“怦怦怦怦……”心跳如鼓
她怔怔地看着他,移不开视线,直到他滚烫粗重的呼吸拂到她上唇,才反应过来,瞬间起身站直。
虽说额头试体温未必精准,但这可以煎蛋的热度还是去医院吧。
陆一跑进卧室,随便套了件羽绒服,拿上羊绒围巾帽子,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取了两个口罩塞包里。
“醒醒。”陆一左手撑着他的后脑勺,右手替他戴上灰色绒线帽裹上同色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睛在外头。
谢向谦拧着眉,双眸迷离,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地说:“头晕喉咙痛,不想动。”含糊抱怨地语气夹杂丝丝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陆一双手伸到他腋下搂着他的背,试图抱起浑身无力的谢向谦,分外焦急说:“你发热了,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没抱动,反被谢向谦一使力拥住,一下子跌坐在他怀里,谢向谦瓷瓷实实地抱紧她,用病态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呢喃:“好暖。”边说边将脸埋进陆一的脖颈里蹭了蹭,软糯的羊绒触感与滚热的呼吸烫得陆一猛地一颤。
……
深夜,输液室。
谢向谦睁开眼,视线滑过身上盖着的长款女士羽绒服、输液的掌心下塞着的热水袋,落在轻轻抵靠他肩的睡颜上,顿住。
她披着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廉价毯子,静静地闭着眼睛,呼吸声轻柔规律,手上却还紧紧抓着手机。
谢向谦苦笑,明明初衷是让陆一心疼他,没想到最后心疼到难受的还有他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看着她替他忙、替他哭、替他委屈,会觉得开心幸福;如今,她因怕窗户漏风就故意坐靠窗的里侧;因输液室门开开关关,就跑出去5分钟买了毯子和热水袋,还傻瓜一样把自己的衣服给他;刚刚护士换了新的输液瓶,在他劝说下她才答应靠他肩膀睡一会儿,睡前还固执地定好闹钟。看着这些,他的心里却只余酸涩和疼惜……
这么好的你,怎么偏偏遇上了我。
傻宝宝。
他伸出空着的手,一圈一圈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盖在她露在外头的手上,细微地声音喊着:“一一。”
陆一没有反应。
谢向谦一边偏过头凝望着身侧的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单手给自己戴上一次性医用口罩,而后俯身倾近……
“噼嘭——噼嘭——噼嘭”,窗外的声响令谢向谦动作一顿,他抬起眼帘看向窗外,大束大束流光溢彩的烟花恰好在眼前绽放,原本漆黑的夜空都被燃亮了,远远看去,转瞬即逝的烟花成了永恒的星星点缀在空中,璀璨绚烂。
谢向谦看了下手表——0:06,桑大附属医院附近是玫伦广场,今天那里有跨年烟花秀。只是未料到,这个方向正对着广场。
他收回视线,看向陆一,眉眼漾开清浅的笑意,口罩下的唇角也微微勾起。第一次,那么不浪漫;第二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偷偷来帮你,真是上天的宠儿。
他笑着,在漫天的星花雨下,轻而缓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吻她。
……
薄薄的口罩隔不住她嘴唇不可思议的软绵甜蜜,亲她,仿若亲着棉花糖,糖丝柔软粘糯,还带有轻微的弹性,稍稍抿一口便化了,留下香甜的滋味萦绕于齿间。
第二次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们之间的吻。
不带铁锈味,也没有了薄荷糖的味道。他很清楚,那些被掰开揉碎回忆了不知多少遍的味道,是过去;而飘荡在鼻尖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唇间柔软的触感,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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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留在这儿的睡衣。”陆一将衣服递给坐在沙发上的谢向谦,“牙刷和毛巾我给你放在盥洗台上,吹风机——”
“吹风机放在卫浴柜左边底层,”谢向谦自然而然地接话,“我都知道,你放心去洗漱吧。”
“那行,那你去主卧浴室,我在外面这个。”陆一半蹲在他面前,食指了指外间浴室方向。完了,又美目怒睁,瞪他说,“吹干头发就睡觉!不要再着凉了啊!”
“好。”谢向谦一边好脾气地应声,一边忍不住伸手摸她脑袋,顺毛。
陆一在谢向谦面前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儿硬气,被他突如其来的摸头杀顺没了。
好气呀!
*
谢向谦推开主卧的门,看到床就笑了。好好一张双人床睡成单人床,双人被铺成单人被,另一边杂乱无章地堆着书、纸笔、平板和kindle。
床上读书的坏习惯,多年不改啊。
“在书房压力好大,看书看不进去啊!客厅适合做题,卧室适合看闲书!”娃娃头少女笑嘻嘻,仰头说着一嘴歪理。
“哪里乱了?”
“好吧,那也是乱中有序。我课桌也这样,但我找卷子全班最快好么?!”
“啊!别帮我整理,我妈上次替我收拾完,我都忘了笔记做到哪儿了!”
哪有什么过去和现在之分,她一直如此,他们一直如此。谢向谦笑着摇摇头,走进浴室。
……
夜深人静,主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细微的灯光伴着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来到床畔,一阵沉闷细碎的声响后,光被熄灭,房间重归于幽谧。隔了一会儿,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抚他的额头,那么软那么暖,但随着一声舒心的叹息,很快便收回。
五分钟不到,床下便传来平缓细软的呼吸。
谢向谦在一片漆黑的室内睁开双眼,轻轻坐起,伸手拧开台灯,灯光是暖暖的橘色,宛若阳光下细软绵密的海沙,朦朦胧胧平铺在床头。
谢向谦掀开被子,欠身单手捞起床下的陆一,把她塞进暖和的被窝里侧,细心地替她掖好肩膀处的被角,拨开略显凌乱的小碎发,露出宁静姣好的睡颜。谢向谦静坐在床头,目光细细地滑过她闭着的双眸、微卷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定在她粉嫩嫩、微微嘟起的唇上。
傻宝宝,护士说要看着,防止反复发热,你就偷偷过来打地铺。
真傻。
半响后,谢向谦强迫自己别开目光,拿了陆一的手机替她取消闹钟。
关灯,他慢慢侧躺下,左手轻轻垫在她脖颈下,右手手臂环住她的腰肢,两手渐渐使力,软绵绵的她便在他怀里越陷越深,热乎乎的脸蛋偎着他的胸膛。谢向谦的下颚抵着着陆一的头顶,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规律绵长的呼吸。
睡得可真沉,小傻瓜。
其实……若你现在便醒了,倒也不错。
他搂紧她,合上眼眸。
俩人间的空气,似酒,浓稠醇厚,馥郁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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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睡眼惺忪,像胖虫一样磨磨蹭蹭爬出被窝,愣愣地看着身下的被子发呆,良久,神志回归。
我怎么在自己床上???
抓起闹钟,九点了?!
噌地一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外冲。
天气和暖,客厅窗帘拉开,倾泄进屋的阳光将房内照得宛如水晶内的世界,明丽炫目。
厨房里酝酿着米粥香气,他穿着她爸爸那件老式保守的蓝白格子棉质睡衣,挂着印有小老虎的围裙,站在锅灶前忙活,听到声音头也没回,说:“醒了?”
陆一忽然有种,还没睡醒,现在才是梦境的错觉,愣愣地说:“嗯。”
“去刷牙洗脸,粥和小菜都快好了。”
“哦。”她听他的,往前走向洗手间,又默默迅速后退几大步,扒着厨房的推拉门,探头看里面,说,“你都好了吗?”
“好了,还要多谢你的收留。”
陆一抿嘴一笑,说:“那就好,我去洗漱啦。”
松开扒着门的手,走到隔壁洗手间,盥洗台上放着一杯水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陆一摸摸杯身,温的。
刷牙中途,注意到盥洗台上放着另一支牙刷,昨晚给谢向谦找的新牙刷,蓝色的;扭头看毛巾架上,果然也多了一块新毛巾。
他是怕打扰我睡眠,特地出来洗漱的吗?
漱掉牙膏沫,陆一的目光移到杯子上,一顿。两只牙刷,但只有一个杯子耶。
镜中,藏不住的小虎牙又偷偷溜出来……
陆一进厨房帮忙端碗,看到白粥上凝结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粥油,佩服地看向身边的人,感叹道:“哇!你怎么做到的,用电饭煲煮粥煮出米油,我之前试过好几次都不行?”
说完就忍不住吹吹热粥,喝了一口。嘴里的每一粒米都开了花,软烂绵滑,入口即化,稀稠正好,细细回味,还能尝到水和米粒缠绵出微甜的滋味。喝了一口就不禁想喝下一口,可又很烫,只能小口小口喝。
陆一边走向餐桌,边低头喝粥。心想,他厨艺都快比我厉害了,还花钱请我干嘛?
难道……真的是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吗?
他以为,10年过去了,他们之间已经可以回到原点了吗?
她抬起头,望着前面高大的背影,说:“我还是……”
谢向谦回头看她,眉心微蹙,空出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大拇指轻轻刮过她的上唇,说:“小馋猫,吃得满嘴都是。” 然后,非常自然地吃掉拇指上的粥浆,再问道,“继续说,什么事?”
“……”
上唇微微发麻,陆一瞬间忘掉之前心中所想。
不管是无意,还是故意,反正本意是忘记了。
她缓缓摇头,垂眸低声说:“没什么啊。”
走几步路,想起另外一件事,连忙说道:“不对,我是想说,你看吧,你家离我家要2个小时的路程,太远了,要是再像这次着凉了怎么办?或者被狗仔拍到多不好,你要不要考虑——”陆一板着手指数理由,试图说服他。
“好。”谢向谦直接说。
陆一不解地抬起头望着他,问道:“什么?”
“住你家,我说好。”谢向谦拉陆一坐下,把筷子塞她手里,说:“还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陆一小声嘀咕:“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她啃了一口包子,又忍不住道:“住我家,你方便吗?”
谢向谦意味不明地笑了,问她:“你觉得呢?”
“啊?”陆一被他灿若春光的笑闪到恍惚。
“没什么,专心喝粥吧。”谢向谦敛起眸中戏谑的笑意,体贴地说。
一个男人和你住,你该问自己方不方便。
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