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芷檬的船没有直接去天津港,而是转弯去了香港,抛却在美国时候的人心叵测和步步算计,她如释重负,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给解放了。虽然有遗憾,可是也总比被束缚要好得多。
人总是要自己成全自己的。
看着这个繁华的港口,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她想着也不知是不是该下船散散心,随便逛逛。身边陪着的人是谢斐媛给指定的一个佣人和一个脚夫。都是些也敢说不上话的闲杂人等,自己没有了知音,自然也就觉得索然无味。
美利坚那样的豪华与繁荣自己当时都没有闲心顾及,香港比着美利坚又会强到哪里去?
人不仅要自己成全自己,还要学着自己宽慰自己。
于是交代了佣人和脚夫下船买些平日所需的东西,更要紧的是多买些水果和特产,带回去给谭家东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可是等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见佣人回来,好容易给盼回来了,却两手空空。眼见着邮轮停靠的时间有限,谭芷檬也只好作罢。
“怎么什么都没有买到呢?”
“大小姐,外面闹着罢工呢,整个香港基本上都闭门歇业了,哪里还有卖东西的啊!而且听说本来咱们这个邮轮是要停半天的,可是因为香港闹罢工,没有补给了,所以也就会停三个小时,眼看着马上就要开船了。所以我就什么都没买,赶紧就赶回来了,怕是误了船。”
听着佣人解释的到位,于是谭芷檬也不好再责怪,只有作罢。
找来一个望远镜走出船舱,站在船舷上眺望,放眼望去,原本应该是一片繁荣的香港,竟然如凋零的花朵,整个城市在盛夏雷雨的阴云密布中那样的有气无力,仿佛是一个病了很久的人,苟延残喘着。
原来自己想象中的港口繁华不过就是一个假象而已,并不是人们欢欣雀跃的在迎送着每一艘远道而来或者即将远去的船只,而是忙着拒绝所有邮轮的到来。
没有燃料补给,没有淡水补充,没有食物提供,整个香港空空如也,死气沉沉。叫人看得也是没有了兴致,放下望远镜,谭芷檬这个时候才发现船已经开始离岸,景物渐渐远离,叫人有点不舍也有点抱憾,还有些替香港委屈。
而今的香港就像是一个原本穿着美丽的小姑娘,现在却被人把花裙子给抹的脏乱不堪,正哭得可怜兮兮,站在原地被人遗弃。
谭芷檬看的也觉得心疼,可是到底是谁让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一朝改头换面,又是谁让这个已经脱胎换的的地方再次明珠蒙尘。她不愿意去想,那些缅怀古今的事情,本就不该是她这样的一个千金大小姐所能虑及的。若是替香港鸣不平,那么整个泱泱中华又有谁能给个公正?
船只一路沿着海岸线逐波流而行,或逆流,或顺水,路过福建,路过浙江,到达上海。谭芷檬选择在这里下船,自然是有她的用意,曾经的上海是她的梦想和恋爱起航的地方,最初的就是最美的,她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缅怀一下却未尝不可。
在船上晃荡了这么多天,一下岸甚至都觉得腿有些发软,就像踩在云端,那么的不真实。谭芷檬抬手遮眼望了望这座城市,晴空之下,本应该是朗朗乾坤湛湛清明,可是却怎么都觉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天气的炎热觉得压抑。
定下的饭店在宝山路,黄包车跑的曲折,一路上走走停停,本来是平坦的道路却被挤得颇为颠簸。谭芷檬就看着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游行的学生和工人,口号和标语齐飞,要是离得近些,谭芷檬甚至觉得那些人的口沫横飞都能粘到自己脸上来。
于是催着车夫快点,再快点。
直到前面有军警的手提着棍棒一路跟撵鸭子似的又是砸又是抡的,这才让游行的人们负伤逃跑,给腾出了一条路。
谭芷檬皱着眉头,用手帕捂着嘴巴一脸的嫌弃,这个上海与那个时候齐昱执政时期真是大相径庭。章言致到底是没有这样的能耐,要不然好好的一个上海怎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她上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游行,自己当时就没有这样的心情参加,因为家世和性格,她怎么都觉得参加游行实在是有失体面也有失身份。再说了,游行又有什么用?喊口号也未必当政者就能看得到!
自己的父亲就是站在执政者一方的,对于民众的请愿游行,有的时候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糊弄糊弄就算是给了个交代了。在统治者的眼中,这样的事情犹如孩童过家家。
洗去一路风尘,谭芷檬睡了大半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按照她打算随便逛逛,看看电影也好,听听戏也好,反正上海不能白来。
十里洋场,曾经邂逅的,曾经错过的,多余的逗留都算是变相的弥补。
谭芷檬自觉心里的那份失落与怆然是深入骨髓一般。陷入在这个楼层林立的城市中,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本就闷热,戏园子里人多更是觉得烦躁,不停地用折扇扇风,手帕拭汗,可暑热不去,仍旧是大汗淋漓。锣鼓点一过总算是开戏,这才觉得汗没白流,戏没白等。谭芷檬眼看着戏台上的人物一亮相,只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知何处相识过。
戏是新戏,人是新名,可怎么就那么的眼熟?
“谭小姐,晚上好。”
谭芷檬回头正瞅到一身麻布长衫的安楚辰。
上次在美国的聚会上打了个照面,只混个脸熟人不熟,这回再遇见,一晃大半年就过去了。
“原来是安教授,幸会。”谭芷檬礼貌回话。
“是不是也觉得台上的人好熟悉?”安楚辰不请自来,还顺势就坐在了谭芷檬的一边,话也说的直截了当。
“确实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北平的晏泽坊谭小姐应该听说过吧!”
晏泽坊……
谭芷檬自然是听说过,当年的风头一时无两。就算是东北军的大权还没有握在手中,父亲当时已然在北平打了前站,自己跟随其中,当然也看过晏泽坊的戏。那一出四郎探母真真的名动京城。
安楚辰所指的这名戏子——杜莲娥,似是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明着看不出来什么门道,可是却总带着当年晏泽坊的风格。
特别是那个“杜”字,是不是就是那时杜坎的“杜”?
晏泽坊一案,苏家倒台,戏院尽毁,不可谓不惨。
安楚辰本来是要回北平的,可是就听说谭芷檬途径上海,于是就多等了半个多月,不为别的,就为证实这杜莲娥是不是跟晏泽坊一案有关。
“我当年采访过晏泽坊,写过一篇报道,应该还能找得到手稿,有时间给安教授看看。若是能再来一出四郎探母,应该立见分晓了。”谭芷檬侧了侧身子,往安楚辰这边靠了靠。
“自上回我问过杜莲娥之后,她们就在没有安排过四郎探母,看来是让我给说中了。”安楚辰展开了纸扇慢摇扇风,也顺带给谭芷檬扇了热气。
这位安二少爷到真是个痴情种,听说是遵从了苏郡格的安排牺牲掉了自己婚姻。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他现在跟林嫣离了婚,而林嫣也改嫁他人,说没有猫腻,谁会信呢?
而她,大把的青春年华还不是一样的付诸东流……
感慨别人,何如体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