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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疯
    申时三刻,太阳已经离西边山头不远。

    此时,经过了几个时辰的忙碌之后,六千石粮食均已入仓,小小的破落院子里挤下了四十余人。

    宰羊煮酒,人声鼎沸,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

    满院的汉子们,一边忙碌着杀羊剔骨去肉,一边聊着些粗俗的话题,什么张家寡妇啊,什么万花楼花魁啊。

    总之,男人们聚在一起,不是聊大事,便是聊女人,当然,有大事的人不多,所以,男人们聚在一起,八CD在聊女人……

    带着些许酸味的酒香弥漫在院子中,烤全羊,煮全羊,煮羊肉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肆意酣畅,也颇有些灯红酒绿的感觉。

    因为人太多,这羊肉的做法便显得粗糙起来,就像后世,食堂的大锅饭,永远不可能有自家小灶那么好吃一样。

    这种只用粗盐块泡的水冲了一遍的羊肉,实在是让辛羸提不起食欲来。

    看见辛羸吃得郁郁寡欢的模样,司马云抬头看着三十六,道:“三十六,你去帮他们烤羊去。”

    三十六一脸蒙蔽,然后抬头看向辛羸,眼神中满是询问。

    辛羸笑着点了点头。

    三十六便转身走开。

    等到三十六走出去七八步之后,司马云做贼一般的抓起一碗米饭,伸出手推到了辛羸面前,又迅速把手缩了回去:“十一郎,快吃。”

    辛羸:“……”

    “你快吃啊,一会儿三十六该回来了。”司马云脸上有些焦急。

    辛羸哭笑不得,陪着羊肉,抓起饭碗三两下全塞到嘴里,猛的一呛,不停的咳嗽起来,咳嗽着咳嗽着,眼眶湿润起来。

    “哎呀,慢点,喝点水。”司马云手忙脚乱的倒水。

    “没事……咳咳……”辛羸大口喝了一口水。

    “司马云……”辛羸开口。

    “嗯?”司马云抬头。

    辛羸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他本想直接说破司马云女儿身的事儿,可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当。

    “没事。你今夜不回去了么?我送你回去吧。”辛羸问道。

    “好……啊,不了,还是不麻烦十一郎了,我爹爹会派人来接我的。”刚想答应,却是猛的想起,自己家可是在濮王府,自己父亲更是皇太子,可不能给十一郎压力。

    而且,大宋开国以来,驸马从来都是被闲置的,而十一郎,明显有着抱负!

    她却不知道,辛羸早已经清楚她的家底儿,而且还秘密会见过她老爹了。

    想到此处,司马云立马转移话题,问道:“十一郎,我听响儿说,你那肥皂的制作方法也不难,肥皂这般好用,想必买到辽国去也能大受欢迎,十一郎为何不大兴其业呢?就算日后因为肥皂多了而导致贬值,依然是偌大的家业啊!”

    而且啊,大宋国库从八年前就已经入不敷出了,若是等到爹爹继位,十一郎能够为国库提供大量银钱的话,到时候爹爹必然会重视十一郎的!

    可怜的傻姑娘,满心都是十一郎,爹爹的国库,都特么是顺带的。

    辛羸淡淡的笑了笑:“时机不到。”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事儿,相反是考虑得太深了。

    此时若是兴办肥皂,以他前世的经验来看,一旦肥皂席卷汴梁,这汴梁城的达官贵人、公子王孙们,是绝对不会放任这么一块肥肉独立的,绝对不会允许他辛羸一个毛头小子独占这么大一块肥肉。

    甚至于,到最后,辛羸很有可能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只能拱手让出这份产业。

    这就是一个很通俗的道理,宝物有德者居之,那什么人才是有德者呢?

    有德者便是,你说你是有德者的时候,别人都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你就是有德者,哪怕你特么是个人渣。

    这,就是有德者!

    很显然,现在的辛羸并没有这种能耐,所以,宝物还是别急着拿出来了。

    司马云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立马便想通了其中关节,问道:“十一郎可是担忧汴梁诸多豪门眼热?”

    辛羸微微一阵错愕,这妮子很聪明啊!

    见到辛羸这幅表情,司马云得意的笑了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十一郎,莫不如这样,你给欧阳相公一成干股,再给我……再给皇太子殿下一成干股,这样以来,官员之中有欧阳相公镇着,王子公孙则有太子殿下,自然再没有任何人敢觊觎你的产业。”

    辛羸眼睛微微一亮,的确,若是找别人的话,对方未免会狮子大开口,可若是欧阳修和赵曙,一个是名义上的恩师,一个很有可能是他未来老丈人,想来不会要太多,但是,一成干股显然也是不够的,那个分量的人物,哪怕关系再好,终究还是需要给一个市场价的。

    想到这儿,辛羸嘴角勾起笑意,看着司马云,一脸揶揄:“司马兄当真冰雪聪明!”

    冰雪聪明?!

    这似乎是形容女子的词汇。。。十一郎果然知晓我是女儿身!

    司马云脸上一片潮红。

    看着如同红苹果一般的精致小脸儿,辛羸一阵心悸,连忙压下杂念“这些琐碎事明日再说。今日,不谈公事。”

    说着,辛羸逃也似的移开目光,举起酒杯一口饮下,酸酸甜甜的,有股醋味,这便是北宋的酒。

    喝了一口,辛羸心底依然满是慌乱,便重新斟满了酒,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高声道:“诸位!辛某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满院子的人都抬头看过来。

    刹那间,全场聚焦。

    辛羸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微微一拜:“今日,多谢诸位兄弟前来帮忙,辛某敬诸位兄弟。”

    “不敢。”

    “十一郎,可别折杀了俺们。”

    “就是,这都是兄弟们应该做的。”

    “对,别说只是运粮,便是十一郎此时酒兴上来,要去攻打西夏,兄弟们也舍了这百八十斤,与十一郎同去!”

    “对,同去!”

    句句尽是慷慨之言,或许有逢场作戏,或许有阿谀奉承,或许有趁着酒意胡言乱语。

    辛羸还是忍不住心底一暖,同时,他更深刻的明白,利益才是人情的根源!

    “何来应该?兄弟们的气力便不是气力了么?今日,辛某做主,凡来者,走时,一人一石麦子。”

    辛羸顿了顿,在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时,便大声喊道:“可不准推辞!”

    正在给客人添菜加酒的响儿,闻言,身子猛地僵住,酒洒了出去,小脸儿更是整个的黑了。

    败家十一郎,这……又是四十余石粮食啊!

    “十一郎仗义!”周三郎端着酒壶上前,满脸通红,激动的开口:“我周老三敬十一郎!”

    说罢,周老三仰头一口喝下。

    刘三儿也不甘落后,有样学样的端着一壶酒上前:“刘三儿,敬十一郎!”

    有着两个老大级别的带头,全场陡然起身,全都高呼着痛饮。

    角落里,李三儿酒意上来,也没了往日拘束,许是兴致高昂,当即大吼道:“某听过一句话,对酒当歌!十一郎且歌一曲!”

    听得李三儿这话,在座之人纷纷眼睛一亮。

    十一郎的歌词,可当真是人间天籁啊!

    岂不闻,这几日以来,汴梁城内的风花雪月之所,处处都已经不再唱柳三变的词儿,而改唱十一郎的“倾我一生一世念”么?

    司马云眼睛一转,陡然起身,面无表情:“十一郎,既赠莫问楼‘倾我一生一世念’,可否也能赠我一首歌词?”

    辛羸不敢看过去,只是微微一笑,猛地一口喝下手中黄酒:“好!”

    话音落下,辛羸缓慢的走动起来,若是论感触最深,便是前世才失去艾雪的时候,他所听的那首歌。

    那首83版神雕侠侣的主题曲《神话情话》的中文版《天下有情人》,虽然他觉得粤语版的要好听许多,但,用宋朝汉语唱粤语歌,总有些不恰当。

    缓缓的走动着,情绪一点一点的浮现起来,在到达极致的时候,辛羸开口了,低沉嘶哑的声音响彻起来,带着些许哀怨缠绵和至死无悔。

    “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

    “怎么教人死生相随”

    唱到这儿,全场寂静,即便是不懂歌词意义的人,也被这曲子惊艳。

    “爱是一种不能说只能尝的滋味”

    “试过以后不醉不归”

    这一句落下,辛羸看向司马云,满眼柔情。

    “等到红颜憔悴”

    “它却依然如此完美”

    “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够体会”

    “爱是一朵六月天飘下来的雪花”

    “还没结果已经枯萎”

    “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

    “还没凝固已经成灰”

    脑海中浮现出那条短信,辛羸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其中,唱得越发动情起来。

    而在场的人,凡是有过恋情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其中,眼中带着唏嘘,只能大口大口的灌酒,来缓解心底的空洞!

    “等到情丝吐尽”

    “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

    “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啊...”

    “有谁懂得个中滋味”

    “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

    “那已经盛放的玫瑰”

    “爱是踏破红尘望穿秋水只因为”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

    唱到这一句,辛羸眼前,艾雪跟司马云的身影渐渐重合。

    “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不管在过去现在或未来,辛羸内心补充道。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

    “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

    一曲完毕,全场寂静,就连响儿都一脸吃惊的看着辛羸,有故事的人已经醉了,没有故事的人除了惊讶,便是赞叹。

    只有辛羸一个人站在原地,落寞如灰。

    或许,二十一世纪那个年代,很多很多的人,换对象都像换衣服一样的频繁,忘记一个人都像忘记一个英语单词那么简单。

    可辛羸是个例外,他从来就放不下,时间的流逝,只会让那份情越发深刻,而新欢,在那之后,他看见别的女人,有的,只是心烦,生不出半丝亲近。

    “十一郎,可是想起你梦中那位艾雪了?!”柔弱的声音轻响在耳旁。

    回头,看着司马云一脸担忧的模样,辛羸笑了笑,伸出手朝着司马云发丝伸过去:“她是梦,你是真。”

    司马云准备好的一大堆安慰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眼儿,小脸儿迅速泛红,一直红到耳根。

    可她终究躲了开来,她也知道她活不过十五岁……

    辛羸的手落在一旁空气中,依然微笑看着她。

    司马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看着辛羸,默然无语。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司马云笑着转身:“十一郎,我爹爹派人来接我了,我得走了!”

    说完,也不等辛羸回话,迈着小步子急速的朝着房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有泪珠落下。

    忘光光,要把十一郎全都忘掉,否则,连梦都让他那么难过,若是真的……终究会害了他!

    拉开大门,一辆马车停在原地,那车夫赫然便是午间的时候,从宫门外把辛羸接到濮王府的那位。

    “公子!”车夫恭敬的喊了一声。

    司马云很疲惫的登上马车。

    回头的一瞬,看见辛羸从房门追出来,司马云眼眶微微一红。

    “走!”

    “公子?!十一郎来了!”车夫的意思是再等等。

    “我说,走!”司马云冷声下令,整个身子已经完全瘫坐在椅子上,潸然泪下。

    车夫一慌神,莫不是……又发病了?!

    一鞭子抽出,马儿急速冲出去。

    辛羸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看着飘荡在半空的尘烟,微微一笑。

    关门,转身。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东西,哪怕是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因为,一旦出口,就会让对方也背负上这沉重的包袱。

    所以,辛羸选择,默默的努力。

    他想,总有一天,他将无所不能,总有一天,再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阻碍他分毫。

    而在这之前,不要给别人压力,尤其是不要给自己在乎的人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