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畔,杨柳依依。离开时是新年光景,回来的时候又变成了炎炎夏日,不禁让人感叹岁月的流失。
徐如意从东直门走来的路上走得很慢,很多事情要仔细的想想。
纵观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兴衰,东厂、司礼监,这两个宦官集团的权势巅峰之作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朝的历史。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东厂成立于永乐年间,而司礼监则成立于明宣宗的宣德年间。司礼监现在还没有,不过东厂倒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提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
原本的东厂,地位高于锦衣卫,是用来监管锦衣卫的。而朱元璋的一句“与锦衣卫职司同”,将东厂与锦衣卫的地位持平,变成了互相制衡。
如此看来,朱元璋的心里对太监宦官还是有所防备的。
不过那又怎样?徐如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凭着自己与朱允炆的关系,凌驾于锦衣卫之上只是早晚的事情。
现在需要想的,是东厂内的职务架构。
“来了?坐。”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徐如意随便找了个柳树荫坐下。云峥也赶忙在对面坐下,态度很恭敬的样子。
“不用这样。”徐如意笑笑,说道:“你我也算是老相识,如今几个月不见,你我怎么好像生疏了起来。”
“公公,云峥。。。云峥,我。。。”云峥脸上有些泛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唉.”徐如意叹息一声,歉意的说道:“许是我从前在你面前太过严厉了,竟让你对我如此害怕,多的也不说了,以后就别这样了。”
“公公。”云峥眼中似有水汽,但随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压下了心中的激动:“当时你让我阻拦那人,云峥没有拦住,我。。。。”
云峥说的是蓝春被掳走的那个晚上,他没有拦住阿二的事。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耿耿于怀。
徐如意摆摆手,安慰道:“不怪你,那二人是白莲佛母的贴身护卫,武功很高,你我二人能活着都有运气的成分,哪里谈得上什么怪不怪的。”
徐如意宽慰两句,随后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你的菜吃了吗?”
许是徐如意和善的态度还有脸上的微笑让云峥放松了下来,虽然还是很恭敬的态度,但说话却流畅了许多,脸上也带上了那熟悉的憨厚笑容:“菜还没做呢。”
“怎么?”徐如意有些疑惑,不说其他,凭着云峥的武功,按理说想报仇也足够用了。
“嘿嘿。”云峥阴笑一声,随后说道:“我想报仇随时都可以,半夜把他们两个抓出来就是了,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哦?改什么主意了?”
“光杀了他们两个太便宜他们了,主菜有了,总还要些配菜才好下酒。”云峥对徐如意也不隐瞒,老实的说道。
‘这胖子几个月不见,也变成个狠人了,如今都想着灭人满门了。’徐如意笑笑,随手扯下头上飘荡的一根柳枝,拿在手里摆弄:“咱们的运气来了,你的愿望或许几年内就能实现,而且,咱家或许还能给你个光明的前程。”
听了徐如意的话,云峥的眼中闪动着兴奋地光彩。
徐如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先问道:“先把你那边的情况说说,我听听。”
“哦。”云峥简单的把他手下烂人巷那边的情况说了起来。几个月的时间,烂人巷那边倒也没有太多的变化。要想经营一方势力,以云峥的智慧还有心术,都还差的很远。一切都还和以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烂人巷的人数更多了,而且每日入城四散乞讨的烂人们还多了一个任务,便是将自己听到的觉得有点用处的来往路人说的话告诉他,有用的消息可以抵上每日里一文钱的份子。
云峥杂七杂八的说了能有一刻钟的时间,徐如意一直认真的听着,最后问道“那有收获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那就要看公公您问的是什么了。”对于什么样的消息有用,什么样的消息没有用,其实云峥自己也没有一个概念,毕竟当初徐如意也没有和他说过要具体针对哪一方面来打探。
徐如意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便没有再问下去不,看今天云峥能这么快的找上自己,这情报网铺的也还算不错。
听了云峥的话,徐如意心里对烂人巷那边也大概有了数。简单来说,烂人巷那边还没有什么力量,但毕竟被云峥团结了起来,真想做点儿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以此为框架的话。。。。。
徐如意目光一凝,脸色严肃了起来,云峥一见,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来徐如意是要说正事儿了。
“四川锦衣卫那边出了问题,让皇上对锦衣卫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组建东缉事厂来制衡锦衣卫。由我来担任厂督,手下人员安排全由我一人做主。”徐如意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上“东厂”二字:“所谓东缉事厂,你可以理解为另一个锦衣卫,锦衣卫你总知道吧?”
云峥点点头,锦衣卫的凶名,哪怕是对他,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那我们不是。。。”云峥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没那么快。”徐如意摇摇头:“从无到有,总有个过程,银钱方面皇上说一应开销都走他的内库,不过人员方面就要看我自己了。我仔细想过,皇上之所以让我这个太监来组建东厂,其实就是对外人不放心了。而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银钱的事情,徐如意伸手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来,四四方方,清一色崭新的大明宝钞,伸手递给云峥。云峥愣愣的接过这巨额宝钞,有些茫然无措。徐如意有些好笑,不过想想一开始老张把这近一万贯宝钞递给自己时自己的样子,也是一般无二。钱这东西,写在纸上看,只是一个数字,而真的拿在手里,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咱们这些无根之人与别人毕竟不同,走到哪里都难免被人看不起,所以,东厂的高层我决定尽量多的启用太监,以咱们无根之人为主,这宫里的太监我可以发展,但若把他们拿出来做事,一个两个的还好说,多了的话,那宫里人手难免就会有短缺,还不如直接从你手下的烂人巷里抽调。这些钱是给你拉拢人心的,现在东厂的架子还没有搭起来,皇上也不会为我们正名,所以你只能用银钱开路,这些钱应该够你用的了。”
刷刷点点,徐如意在地上又画下几个圆圈:“东厂之下,我暂时准备设立四个司监,名曰‘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以及‘阴律司’
有功则赏,东厂不亏待有功之臣。
有过则罚,罚天下不服之人。
监察众生,风吹草动尽入我心。
律法无情,抓捕审讯尽在此中。”
线条勾勒,将几个圆圈连起:“就由你来做我东厂的指挥使,地位只在我一人之下。平常我只有上午的时候才会出宫与你相见,下午的时候我在宫里还有别的差事,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你我之间没有急事暂时不要联系,若有急事,你去。。。”
徐如意想了想:“你去同福客栈天字丙号房找一个叫王永真的人,到时候我自会伺机与你相见。”
“赏善、罚恶、查察、阴律,天字丙号房,王永真”云峥重复几遍,记在心里。
“你我之间,不要再以真实名姓想称,便叫我无言公即可。”
“无言公”云峥叩首一拜。
“还有一点。”徐如意又说道:“咱们太监天生残缺,若没有武功在身,办事连常人都有不如。你选好人手之后不妨将你的辟邪剑法教给他们。”
“那。。。”云峥有些犹豫:“以后如果压不住他们了。。。”
“不会的。”徐如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我回来的路上给你准备了一套。。。”
徐如意说到这儿,突然愣住,他忘了云峥不识字的。
“公公。”云峥连忙说道:“云峥现在识字了。”
徐如意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这胖子不会是怕挨打,骗自己的吧?
云峥解释道:“这几个月来,云峥找了个人学了些字,虽然不能做什么文章,但字还是认得不少了。”
听到云峥说自己识字,徐如意便不多问,将自己手中的寒冰真气递了过去:“你辟邪剑法练了几个月,本就高于他们,再加上这本寒冰真气,应该足够用了。放心,以后武功有的是,暂时先让下边的人这么练着。”
徐如意想到了天门地宫下边的那些书架,回头一定要和李彩娱他们打个招呼,把那些武功给弄出来。
之后徐如意又与云峥说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打发了云峥先走,自己再待一会儿。
‘朱元璋到底知不知道云峥和烂人巷的存在呢?’徐如意有些疑惑。
南京城是锦衣卫和检校的大本营,几十年的发展经营,可以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好吧,或许能瞒住一时,但是日子久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之前和朱元璋的谈话中,徐如意觉得,朱元璋似乎并不知道云峥他们的存在,好像仍然把徐如意当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难道云峥真的有本事能藏住自己的存在吗?还有,自己在宫里转了那么长时间,李彩娱他们为什么不出面和自己联系呢,最起码见一面还是应该的,是出了什么事还是。。。。
其实徐如意不知道,检校和锦衣卫同样作为朱元璋手下的耳目,两者区别很大。锦衣卫就好像是另一个官场,上下统属,一级压着一级,各有职司。情报最后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由指挥使也就是蒋環报给朱元璋,同时,锦衣卫还有着自己的刀枪,也就是诏狱。而检校不同,每一个检校都是独立的,他们的身份也都是秘密,他们只是将自己觉得有用的情报送到朱元璋面前,没有任何其他权力。检校和皇帝之间的联系理论上是两点一线的,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情报送进宫里,还要有人把它们摆到朱元璋的面前,而这个人。。。。。就是老张,也正因为他的存在,朱元璋所知道的消息都被打了一个折扣。
至于锦衣卫那边。。。。
“大人。”北镇抚司衙门的一间暗房之中,一名亲军拱手说道:“您让我注意的事情我发现眉目了。”
“哦?说说吧。”蒋環眉毛一扬。
亲军道:“今日,宫里的一个小黄门出宫,从同福客栈将一个叫徐如意的人带入了宫中,之后大概一个时辰,从宫里出来,在莫愁湖边见了一个叫云峥的人,两人谈了能有半个时辰,地方偏僻,再加上下边的兄弟离得太远,所以他们具体说的什么没有探听道。”
“那云峥。。。。”
“是城外烂人巷的头头,上不得台面,若您需要,属下。。。”亲军抬头看向蒋環。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蒋環低头沉思:‘锦衣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竟然没有打几板子,这可不是皇上的性格。查探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偏偏今天蹦出来一个徐如意,这里边。。。’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亲军目光一凝,轻轻抽出腰间绣春刀,缓步来到门后埋伏。
这敲门声不对,三短一长才是内部的惯用节奏,看来外面人不是善茬。
“谁?”蒋環冷声问道。
“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门外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蒋大人,猜猜我是谁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年轻亲军低骂一声,便要推门砍人。
“慢。”蒋環抬手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亲军犹豫一下,点头道:“是”便推了门,奇怪,门外并没有人啊。。。
但既然大人吩咐了,亲军也就老实的离开了。
“进来吧。”蒋環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刚刚坐下。门外走进一人,身穿一件玄青色花素绫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墨色涡纹锦带,面上一张金色厉鬼面具,看不出长相,只是一头华发,看起来年岁不小。
蒋環悠悠问道:“八卦十六两,不知你是哪一卦,哪一星啊?”
来人爽快答道“艮字堂,楚埋儿。”
沉默片刻,蒋環开口说道:“天门的楚堂主竟然亲自来见我,真是让蒋某人受宠若惊啊。”蒋環嘴上说着客气话,但脸上表情却很阴沉。
“身为堂堂白莲教天威尊者之一的风伯,竟然也干了这狸猫换太子的事儿,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楚埋儿也找了张椅子,做到了蒋環对面:“咱家之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啊。”
“谁说我是白莲教的,你信口雌黄!”蒋環矢口否认道
“能叫出我天门名号的有几个,你还不承认?”
“我锦衣卫耳目遍及天下,区区”
“狗屁,毛骧不知道,皇上不知道,偏你蒋環是天眼通?”
蒋環不慌不忙:“若我是白莲教的,之前蜀地起事,我又怎会不知?!”
“正是因为你提前不知道,所以才将皇上也瞒了过去,将我也瞒了过去。”楚埋儿眼露寒光:“行了,这书房里就咱们两个人,又没有外人,你拿把刀吓唬谁呢?真想打,说完话了再打也不迟。”
“哼!”蒋環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刀放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此话一出,也算是蒋環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咱家来,是想和你做笔买卖。”楚埋儿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干。”
“先别忙着拒绝嘛,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总要先听听再说。”楚埋儿笑道。
“不听。”
“给脸不要。”楚埋儿脸色猛地一沉,身子跃起在半空,一拳打向蒋環。
蒋環单掌迎上,拳掌相交,静室中好似闷雷炸响。
下一瞬,楚埋儿又坐回了之前的木椅上,面带微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反观蒋環,腮帮子鼓起,气息有些粗重,显然并不好受。
“大金刚拳法。”蒋環嘲讽的说道:“你个太监还练少林和尚的功夫,真有你的。”
“在蒋尊者的阴风掌力面前,我的金刚拳法也算不得什么嘛。”楚埋儿轻描淡写的回道,随后身子微微前探,逼视蒋環:“咱家说了,是来和你做买卖的,不是来占你便宜的,你别反应这么大,不然,不等朱元璋杀你,咱家就先毙了你。”
“老子当初选择来当这锦衣卫指挥使,本来就是一颗弃子。你当我怕死?至于交易,我白莲教上一次与你天门交易的最后,连教主都死了,你现在又来说什么交易,你当我是傻子?”面上青气一闪,蒋環脸色重又回复正常。
“别这么说嘛。”楚埋儿耐着性子,说道:“那已经是你上一代的事儿了,那时候你还不是风伯呢,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你先看看这个。”楚埋儿不愿再浪费时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扔了过去。
蒋環顺手接住,仔细一看,有些不明所以:“人皮面具?谁的?”
“照着你的脸做的。”楚埋儿说道:“等你领着锦衣卫把朝中勋贵杀一遍,朱元璋肯定也要把你给杀了,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这张面具关键的时候能替你上刑场挡一刀。这报酬不小吧。”
“金针沈家都没了,你们竟然还能拿出这个东西来,佩服。”蒋環仔细检查着手里的面具,确认是真的以后,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真正的蒋環已经死了,他不过是因为与蒋環的容貌出奇相似,才被唐赛儿安排,当这锦衣卫指挥使。目的,就是将朝中武将杀个精光。可以说,之所以朱元璋会对朝中勋贵又如此大的杀心,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蒋環平日里时不时的打个小报告也是影响不小。当初的毛骧为朱元璋清理了文官集团,被朱元璋一刀杀了,如今轮到自己,他可不觉得朱元璋会饶他一命,他自知必死,所以一直在尽力扮演好自己最后的角色。可如今这人皮面具一出,有了生的希望,谁又甘心去死呢。
“就剩这一张了,给你了,我们也没有了。”楚埋儿答道。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你天门拿出了这个东西,想要从蒋某这里得到什么?”蒋環抬头问道。
“没什么,那个徐如意是我们的人,你锦衣卫平常不要和他为难就行,怎么样,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看来这徐如意是要与我锦衣卫为难了?”蒋環若有所思的说道。
楚埋儿摆手:“明面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暗地里别太为难他,别下死手就行,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蒋環冷哼一声:“若我不答应又如何?”
“那天门和你白莲教再做过一场便是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