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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草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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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理事。”沈楼微微颔首。

    吴兆阳穿了钟家的素色锦袍, 只是领口没有缀白虎毛。

    钟长夜过世后, 即便有沈歧睿镇台,西域依旧乱成了一团。无能的钟随风只能倚仗能干的属臣, 本就颇受钟长夜待见的吴兆阳,立时脱颖而出。去年被封为总理事关内侯, 相当于西域的丞相。

    “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吴兆阳礼数周到地转向林信, 因为常年带笑, 眼角已经生出了深深的笑纹, 仿佛锦鲤的鱼尾,见之可亲。

    “朱二叔的徒弟。”沈楼简单介绍了一下,没有提林信的名字。

    “原来是二爷的高徒, 失敬失敬。”吴兆阳拱手见礼,没有因为林信年纪小而怠慢了他。

    林信的目光落在吴万户腰间的玉佩上。贵族出身的仙者, 玉佩刻的多为家族纹。不配族纹, 也是吉祥如意的五蝠、双鱼之类。这人的玉佩, 却是一枚桂花糕。

    方方正正的一块, 面上带着几点瑕疵,瞧着像是桂花糕上散落的花瓣。

    这人倒是有趣, 林信眉梢微挑,以主人之姿请吴兆阳入内。回头看马车, 只有几名寻常侍卫, 没有钟戮的身影。

    荼蘼酒并不需要国公亲自送, 当初钟长夜前来,是为了跟朱颜改联络感情。钟戮作为钟长夜的疯狗,自然是主人到哪里,他到哪里。

    “师父,我见到那个追杀赵叔叔的人了。”年幼的林信尚不会御剑,提着一口气跑到师父身边,尚未缓过神来,忽觉背后一身寒意。骤然回头,发现钟戮就站在窗外,用猎狗看猎物的眼神盯着他。

    “亦萧,这是你的徒弟?”钟长夜走进来,鹰目微转,落在脸色发白的林信身上。

    “是啊,信儿,这是钟世伯。”朱星离笑嘻嘻地揉揉林信脑袋,示意他打招呼。

    林信死死盯着钟长夜,“见过钟世伯。”

    “这眼神,倒是让孤想起一个人来,”剑眉微蹙,钟长夜扶起行礼的林信,“孤有两个年纪与你相仿的儿子,调皮得很,荼蘼节后,随孤去莫归山玩耍吧?”

    本是寻常长辈邀请小辈的话语,听到林信耳朵里却似勾魂的咒语,令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莫归山鸟不拉屎的,谁要去,”朱星离嫌弃地摆手,“你上回欠我的鹿璃,几时还?”

    “孤几时欠你鹿璃了?”钟长夜对于朱亦萧的胡搅蛮缠领教颇深,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走。

    朱星离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拉着林信去了清凉殿。

    “哥,荼蘼节后我回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孩子。”朱星离凑过去,抢了朱颜改手里的酒。

    “滚!”朱颜改给了他一巴掌。

    “喵!”蹲在扶手上的菁夫人有样学样地跟着揍他。

    朱星离抱着头窜原地打了个滚,笑嘻嘻地站起身,“就这说定了,在我回来之前,莫叫别人给拐了去,尤其是姓钟的。”

    “师父?”林信疑惑地看向师父。

    “傻小子,我打不过钟长夜,但你师伯能。好好呆在一念宫,等剑铸好了再回去。”有了本命灵剑,打不过钟戮可以跑,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才分离两日,带着血的摸鱼儿突然飞到了一念宫。

    血,雁丘上到处都是血。一脚下去,从朱家穿出来的绛红薄履,就被血水浸了个透彻。抬脚,又粘了许多肉沫。

    素白衣料像是绞碎了的纸钱,散得到处都是,与那些血肉泥浆纠缠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师父!”林信快步穿过这片死地,在残垣断壁中翻找,“朱亦萧!朱星离!”

    “信儿……”虚弱的呼喊声,自乱草丛里响起。

    徒手扒开碎石,朱星离就靠在杂乱的石堆上,绛红鲛绡瞧着比往日厚重许多,额间的鹿璃坠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一条浅金色的链子空荡荡地歪在头上。

    “信儿,”朱星离睁开眼,面色平静,脖颈上的青筋却根根绷起,声音像是从老风箱里传出来的,呼呼啦啦漏着风,“杀了我……快……”

    修长的双臂皆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艰难地碰了一下身边的春痕剑。

    林信捡起春痕,握住师父的手腕,试图渡灵力给他,却如泥牛入海。灵脉断绝,生机全无,还有什么东西在筋脉中快速游走。

    “此乃毁灭仙道的邪物,”朱星离颤抖着吸了口气,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信儿,我快撑不住了,杀了我!”

    脖子上的青筋越绷越紧,朱星离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忍的痛色。

    “不……师父……唔……”林信在梦中挣扎着,出了一头的冷汗。

    “信信,信信!”沈楼推了推他。

    猛地睁开眼,血雾褪尽,入目的是一顶薄绡帐子,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幕声。天气炎热,一念宫中最凉快的地方便是清凉殿,左右长辈都不在,林信便耍赖睡在了这里,还拉着沈楼陪他。抬眼,便能看到师父所在的石室。

    师父出事的时日将近,他像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看到紧闭的石门才能安心片刻。

    “做噩梦了?”沈楼单手撑在他身侧,眼神清明地看着他,不像是被吵醒,像是一直没睡。

    林信看着他,唇瓣轻颤,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翻身,一头戳进沈楼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哑声道:“沈清阙,别对我这么好。”

    沈楼僵了一下,瞬间以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么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清阙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总能驱散阴霾。前世所有人都说他是弑师的魔,只有沈楼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体鳞伤快要焦渴而死。沈清阙就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会溺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爬行,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林信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咻——”轻微的破空之声,沈楼抱着林信瞬间翻了个身,抬手两指夹住了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剑。

    “摸鱼儿!”林信抓过那只剑来看,后面刻着个“重”字,是剪重发过来的,雁丘出事了。

    钟长夜已经死了,雁丘如何还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凉,紧紧捏着那只试图往炼器室窜的小剑,“我要回雁丘,立刻,马上。”

    沈楼快速起身穿衣,看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要不要叫你师父一声……”

    “不行!”林信骤然提高了嗓音,紧紧攥住沈楼的手腕,“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一个字都不能!”

    南域炎热,初夏时节已是酷暑难耐。一念宫中处处古木参天,倒也还算凉爽。

    朱星离穿上了他的绛红鲛绡,给林信也穿了一身同样的衣裳。朱家好奢靡,若是穿得寒碜了,可能会被下人轰出去。沈楼也换上了他的玄色银纹衮服,并用一根带着长长银色流苏的黑色缎带束发。

    与此行无关的剪重师弟,留在雁丘看家。

    “这房子怎么会下雨?”林信惊奇地指着一处三层高的宫室,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里,密如山瀑的流水源源不断地从房檐上落下,远远就能闻到沁凉的水汽。

    “那是清凉殿。”朱星离走在前面,额间的八面玲珑鹿璃珠灿若星辰。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侍卫纷纷躬身行礼,待他们过去了方直起腰,继续做自己的事。

    所谓清凉殿,是用机巧将山泉水提到房屋顶端,再沿着房檐落下来,用以解暑降温。无论外面多么酷热,那清凉殿中永远是凉风习习,可盖被而眠。

    林信自然是知道的,前世他的封地里,也有这么一座清凉殿。只是地处偏北,并不常用。

    “清阙,你说这水是怎么跑上去的?”林信趴到沈楼肩上,跟他咬耳朵。

    沈楼耳尖微红,“鹿璃水车。”

    普通水车的力量,不足以提供这么多的水,朱家在水车上装了鹿璃,又快又稳地供水上去。用鹿璃做这种消遣,也就只有朱家干得出来了。

    “嘿呦嘿呦!”几名壮汉抬着个大铁笼子路过,一名身着绛红衣的修士领着一名蓝衣修士走在前面,步履匆匆。

    “大春,干什么去?”朱星离叫住那名修士。

    “二公子,”被叫做大春的修士停下来,给朱星离行礼,“望亭侯派家臣来,属下正要带人去见家主。”

    那名蓝衣修士抬手跟朱星离见礼,面上是客气的笑意,眼中却露出了几分不甚尊敬的打量。这位朱家二公子,可是四境之内有名的大混混,文不成武不就,被绛国公赶出家门,几年都不敢回。

    修仙界以强为尊,朱星离这种人即便出身高,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你们先去,先去。”仿若没有看到对方的神色,朱星离笑眯眯地摆手,示意他们先上清凉台,自己则老实巴交地拉着徒弟和假装与古木融为一体的沈世子让开路。

    见朱星离这般作态,那望亭侯的家臣顿觉自己猜对了,这朱家老二果然是不受家主待见的。微微颔首,跟着被唤做“大春”的红衣修士踏上了清凉殿的白玉阶。

    “叠剑三尊的春水剑。”沈楼看到那红衣修士腰间的双剑,低声给林信解释,眸光不动声色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我知道,朱江春嘛。”林信撇嘴,对那总是跟他过不去的三兄弟不怎么待见。

    沈楼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清凉殿高,玉阶悠长。

    林信像只长了跳蚤腿的花蝴蝶,甩着绛红鲛绡跟在师父后面一蹦一跳地上了玉阶。穿过流水帘,踏入清凉殿,正殿里白天也点着琉璃灯、燃着沉香,一张金丝楠木卧榻摆在正中,背后则是近乎落地的珠帘大窗。

    一身艳红鲛绡衣的男人,斜卧在榻上,凤目轻阖,似在小憩。额间三颗米粒大小的鹿璃珠子,成枫叶状坠在眉心,映着琉璃灯的光亮熠熠生辉。此人正是朱家家主,绛国公朱颜改。

    “望亭侯的次子即将束发,想请国公爷给我们小少爷铸剑。”

    林信他们走进来,就听到方才那蓝衣修士的声音。巨大的铁笼子就摆在大殿里,上面蒙着的黑布被掀开,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正扒着铁栅栏低吼,利爪剐蹭在铁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春水剑客朱江春恭敬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是日前捉到的一只黑豹,颇有灵性,侯爷希望能把这豹子炼进小少爷的剑中,以增灵性。”那蓝衣修士还在滔滔不绝。

    朱颜改之所以成为大庸最顶端的炼器师,是因为他炼制的灵剑有一定几率生出灵性。据说是因为他把一些妖兽的血肉魂魄炼进了剑中。

    凤目缓缓睁开,“你说谁?”

    “望亭侯,皇上刚封的列侯。”朱江春赶紧低声解释,并将一封望亭侯的亲笔信呈递上去。

    朱颜改并未伸手去接,瞥了一眼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蓝衣修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就见朱颜改提笔,在那封信的背面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滚”字。

    一方列侯的家臣,就这般被扔出了清凉殿。

    朱江春额角冒汗,躬身告罪,递给朱星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朱星离吞了吞口水,拉着两个孩子上前,“嘿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