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3月21日,我出生在河北省清苑县大白城村一个农民家庭,父母按祖先预留的家谱,为我取名张锡珍(后改为张席珍)。
七七事变,日本侵略中国,很快家乡就沦陷了。我家有个在兰州当副县长的亲戚给我介绍了工作,我便去了兰州。1939年,我萌发了报考军校,上前线打鬼子的念头,我的亲戚也挺支持我,但打听到在甘肃临洮成立的“步兵学校”只招收现役部队基层干部,不招地方人员,只好作罢。
1940年10月,机会终于来了,已经迁到成都的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即黄埔军校),来兰州招考第18期学生,号召青年学生报名,毕业后报效国家打日本,我听到消息立即去报考,若论当时我的文化水平是很难考上的,但我照样努力地去参加考试,也许是由于抗战期间急需人才,自己在考试时发挥得也不错,我居然被录取了。于是,我就随招生人员从兰州徒步行军到四川成都,一路跋山涉水,吃了不少苦,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
黄埔军校本校1937年由南京迁往成都,1938年将成都分校并入本校,改称黄埔军校成都本校,一直到1948年,有10期学员毕业于成都,是黄埔军校在大陆培训学员最多(每期3000多人)的一段时期。成都本校分住北校场、西校场、南校场,本部在北校场内。北校场大门口竖立着3米多高的一副对联牌子,右牌上书“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左牌上书“升官发财,请走别路”。军校大门朝南,是进出之正门,位于黄埔路白下路一带。大门后300多米处为二校门,呈牌坊状,门后200米处有一个礼堂,称“中正堂”,讲话阅兵等活动在堂前集队进行。
军校在成都的11年期间,先后进行了一些较大的行政机构和人事调整。将原撤销的学生总队分别在第16、17、18期重新建立。我从1940年11月预科班到1943年10月第18期2总队炮科毕业,经历了原教育长陈继承和继任的教育长(原陆军大学教育长)万耀煌两个教育长的时期。
在正式开学前,要把各个考区录取的考生,进行统一的甄别考试,及格者才可成为正式学生,开始进行全期训练。无论学制长短,全期训练一般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入伍教育。就是由一个普通平民(或学生)向一个合格的士兵转变的基础教育和训练阶段,即打好军人的基础。先是单兵训练,从稍息、立正开始,到如何持枪、卧倒、射击、投弹等,都是最基础的军事训练。第二是分科教育,即将学生分为步、骑、炮、工、辎重、通信等科,全面学习所在科的专业知识。最后为军官教育(因为军校规定,合格毕业的学生将取得少尉军衔成为一名军官),着重培养组织指挥和生活管理方面的能力。
甄别考试不及格的就要去“入伍生团”进行文化补习及“入伍生教育与训练”。我就是在甄别考试时不及格。我1940年11月就到了成都,要是甄别考试及格就会编入第18期1总队了。因为不及格,我被淘汰到距成都二、三十公里的新都“入伍生团”补习文化。所以,一般18期2总队的学生学习两年就毕业了,我却在军校学习了3年才毕业,就因为多补习了一年文化课。但凡进黄埔军校学习的都知道,“入伍生团”是最难熬的,当时“入伍生团”虽然以补习文化课为主,同时也进行“入伍生教育与训练”。例如在操练时,在长官喊“立正”后,长官认为你未挺起胸来,他就给你当胸一拳,认为你两腿未并拢,就从背后踹你腿一脚……这些大都是效仿德、日法西斯的打骂管教,有时甚至十分野蛮。
虽然艰苦,我在“入伍生团”的学习还是非常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补习了一年后,我终于考入第18期第2总队炮兵1队开始两年的正式学习。这次补习的经历不但使我顺利考入正科,还让我懂得了“天道酬勤”的道理,对我后面两年的学习都有激励作用。我所在的炮兵2总队驻地在西较场,骑兵、辎重兵总队也在那里。
1941年11月25日开学那天,我们在西校场整齐列队,唱起“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的校歌时,感觉踌躇满志,激情飞扬,因为我终于成为黄埔军校的一员了!抗日战争中,黄埔军校是培养抗日官兵的大本营,军校在抗战期间培养的各期毕业生都开赴抗日战场。有许多有志青年就是为了打击侵略者、解放沦陷的家乡而考取的黄埔军校,我觉得作为他们当中的一员非常自豪。
我被分到2总队炮1队学习。我所在的炮1队又分为3个区队,我在3区队第7班,军校人都习惯说第几班第几名,列在第一的又叫排头。最后一名叫排尾,我是在3区队第7班第3名。
于是,我在军校开始接受第一阶段的教育——入伍教育。军校的教学方法是向德国学来的,那时认为德国军事先进,校中有德国军事顾问团。我们在军校的生活是要对上级绝对服从的,上级怎样说,便怎样做,不准问为什么。在生活上要求整齐、清洁、迅速、确实。每天作息时间以校本部号音为准,各总队号兵跟着吹,十分热闹。每天六时起床整理内务加上洗脸、漱口,一般是15分钟,随即集合早操。七时早餐。当时,我们正赶上1941年底到1942年这段抗战最困难时期,伙食是糙米饭,其中时常掺有小米、豆子之类,甚至有沙子等,当时有人形容叫“八宝饭”。就是这糙米饭也限量供应不是敞开随便吃。我们以班为单位,围坐在用砖头、石头搭建的简易饭桌吃饭。同学们正值青壮年,又加上训练消耗体力,不少同学都吃不饱。我们炮1队队长人不错,不让伙房将锅巴私分,一律要分给学员吃,但我仍是吃不饱。
入伍学习大致分为学科与术科两类。学科的基础是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野外勤务等,教学方法是老师讲,学生记,课后再背。术科方面,有单人徒手的步法、转法、队形变换,以及托枪、下枪、举枪、装退子弹、上下刺刀、射击,最后是行进密集、疏散队形。此外还有野外的单人战斗动作、行军宿营、战斗方式、联络勤务等课程。
军校入伍教育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埔军校的教育方法是所谓“外打进式教育”,即实行强制性教育,凡是应学的必须学会,不许做的绝对不能做,不讲说服教育,违犯了就处罚,甚至体罚。有时自己还不明所以就被处罚一顿。当时,我们每个星期的周末都要去北校场进行“孙中山总理纪念周”活动。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列队步行去北校场军校本部参加“孙中山总理纪念周”活动,我们队从成都的草堂寺到北校场军校本部,往返二、三十里路,当时走得腿直发酸,可就是因为唱歌不洪亮,行走步伐欠整齐,回到驻地就被当班的值日官体罚,让我们队在操场上跑步一个小时,我们队的学员个个跑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当时就有一名同学晕倒在操场上。这个值日官被校方表扬为“从严治军”。对于这些,我们私下也有怨气,当时也有告状的,也发生过学员弃学逃跑等事件。但是,如此严格近乎苛刻的训练同时让我们明白:学好过硬的军事技能并非易事,需要我们经受艰苦的磨练。
还有一件事印象深刻。我们入伍教育即将结束马上就要转入分科的时候,训练我们的教育班长竟把我们班的学员集合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们每人打了三大板,理由是“入伍教育与训练留个深刻纪念”,真是让我们啼笑皆非、十分痛恨那个班长。在我们学员记忆中,在黄埔军校的“入伍教育”这个阶段,几乎没有没挨过体罚的学生。
随后进入了分科学习阶段。记得除了学习国民党党史、三民主义这些政治课程外,更多的是学习炮兵专业知识和炮兵作战训练课程。
当时,我所在的18期2总队总队长叫王化兴,炮1队队长叫张芳桐。张芳桐是山东人,黄埔第10期毕业的高材生。张队长戴一副金丝眼镜,人总是那么精神,此人对教学中的各科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操作都颇为精通,军校管理也十分有一套。有的同学认为他趾高气扬,但我觉得张队长属于那种讲课和操练讲究派头十足的人,就这个派头让我们炮1队和炮2队绝大多数学员很害怕,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就是敬畏。毕业50年后的1993年,张队长从台湾回大陆探亲,来北京看望我们这些学生,在相聚的宴会上,我紧挨着张队长,鼓足勇气说:“我今天再也不怕您了!”令在座的同学捧腹大笑,张队长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一幕至今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我们炮1队和炮2队虽然生活上是分开的(指居住和吃饭),但上课和训练在一起,尤其是炮科的技术基础课和实际训练课,两队都是在一起上,原因是两个队长各有所长,两个队一起上课,可以最大限度实现教员优势互补。例如:炮1队队长张芳桐是军校中炮操教学的佼佼者,而炮2队队长徐泽林,在炮科的射击实际操作是全校有名的,如在战斗中如何准确快速装填炮弹、炮场的通讯与指挥等等。所以,我们两个队的学员均沾了两位教官的长处,使两个队的学习成绩在军校分兵种中始终处于优秀的地位。
学员们还进行了马术、驭手、套车运动迂回等战术课程的训练。一年多下来,对如何套骡子拉炮车,哪个骡子不好训,我们都了如指掌。
最后的军官教育阶段着重培养组织指挥和生活方面的管理能力。记得学习了经济学、国内外时事等课程,还有参谋业务、兵器学、战备学、战术学、战史学、地形学、交通学、制图测绘等。
全期学业结束,进入总复习,军校会同上级业务部门共同组成毕业考试委员会统一进行毕业考试。我在毕业考试时名列炮兵队的第十名,比起入学时有了很大进步。1943年10月6日,我从军校毕业,原想去抗战前线大展鸿图,谁知道竟被留校,任21期少尉班长。1944年5月,我报名参加了驻印军新1军的新编38师,开始了中国远征军的生涯,终于实现了去抗战前线杀敌报国的愿望。
(张席珍口述李石整理来源:《黄埔》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