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冷风阴森森地穿梭,不远处有穿中学校服的女孩子哼着歌拐进更暗的巷陌。稚嫩的女声,唱的偏偏是:“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尾声飘啊飘,像细雨温柔地亲吻我的脸庞。
身边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相亲的对象,算命的老伯,那个“人”,一切仿佛都只是梦境,和数月前的那场变故一样。
我闷闷地回家,边走边彷徨地四处张望,在过路口那里还差点撞上一辆的士。司机怒气冲冲地探出头开骂,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到了我家楼下,看到门口围了几个陌生的人在大声争执。心跳停了几拍,立马冲上前去。妈妈也在那里,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不断地比划:“不行,不行,你们当时没说清楚!”
我终于放下心,走到她身边,挽住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头看我,依旧气愤不休:“你爸爸那个蠢货,把一楼店铺租出去,也不问问人家是干什么的!自己跑去给你奶奶干活,留我在这里对付!”
我盯着那些人看,店铺原本就是简单装修好的,他们大包小包地堆了一堆箱子在门口,硬是让妈妈拦着不让进。其中一个箱子开了道口,露出大红的刺绣。
“开什么店的?”我问。
“什么店?”妈妈冷笑一声,“卖寿衣!”
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从小腿胫骨慢慢爬上来了,好像有只冰凉的手在抚摸我……
“喂喂,你中邪呀!”明珊把手搭在我额头上,开玩笑地说,“刚刚就一直在出神,把我叫出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发呆的吧?”
我心里很忐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我被鬼缠身了。
明珊又说:“那阿媛的父母是不打算再追究了吗?警方一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微博上都在议论,这绝对会被列为二十一世纪的最不可思议案件之一。”
“我妈妈说,这件事影响太大,她姐姐阿霞的婚事也因此黄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没人敢和他家结亲的。他们只想赶紧平息下去,说不定会因此搬家。”
“能理解啦,听起来确实很匪夷所思,在乡下地方就更忌讳了。但总有些闲得没事想寻找刺激的人跑去探秘,那边好像有个百年的番仔楼,你去的时候有见过吗?”
“那个王家大宅吗?”我面上很平静,心脏却扑通跳得很厉害。
“对,网上贴过它的照片,现在不让靠近了,都是远拍,模模糊糊,很诡异。有人说它是一座‘阴厉宅’。”
“明珊……”我觉得我应该阻止她再说下去了。
可是她话题一转,说起了神秘的王家:“这一家子的人都相当低调,几乎不曾出现在公众视线里。除了那个嫁给香港金融巨子梁孝灿又离婚的长房大小姐,还是因为女星沈咏娴的插足才被媒体曝出来。咦,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衍珺。”我脱口而出。
因为我曾经利用关系去市图书馆、档案馆查过王家的资料,网络上也有一些,但用处不大。我知道建起那座番仔楼的人名叫王律衡,是王意堂爵士的祖父,曾任南洋中华商会会长,慷慨解囊支持抗战。王家人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就很少再回到大陆了,但一直承办莲溪王氏二十四年一次的“众生日”。我甚至还查到,西山那座墓园名为“故园”,王家的先人长眠于此,一直到王律衡及其兄弟,共十八座茔墓。墓园正门石壁上刻了王律衡之父亲笔写下的祖训,其中一句便是:“百年之后,归骨还乡。”不过其后子孙都定居国外,不见得人人都能遵守叶落归根的训言吧?
“二十四年前,王家也曾举家返乡过,就像现在这样。但是……”她把手机拿给我看,网页新闻标题清楚地写道,“王家次子二十四年前意外离世,尸身在河中被发现”,“轮回的夺命,网友:众‘生’日的诅咒?”
我毫不吃惊,这桩旧事在半个多月前被挖出来以后,在各大媒体新闻排行榜上轰炸式地夺走了人们的视线。2010年的年末,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莲溪王氏”、“怨灵夺命”、“死亡之河”,以及那位英年早逝的“王家次子”。
“网上说,王意堂本来是有两个儿子的。香港1971年取消一夫多妻制以前,他一共娶了五房太太,情人无数,相当风流。长子王衍言出自大房,前阵子还代表他们家出来露过脸,给阿媛家送了笔抚慰金,金额不详。啧啧,有钱人真慷慨,这和他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奇怪。王家虽然行事低调,但乐善好施,每年莲溪的老人会都会收到王氏基金的高额赞助,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过年都有红包收,政府低保福利没得比。”这些很早以前就听我舅舅讲过。小舅还笑着说,如果我户口在莲溪,读大学还能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资助。
“本来人行善事,上天都会保佑。可惜二公子去世太早。看过王衍言的照片,就知道异母弟弟长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是四太太所出,外公是昔日的马来西亚橡胶大王。但即便是无所不能的网络都找不到他太多痕迹,只有寥寥数笔,包括他的死。早新闻一步我就知道他了,吃午饭的时候妈妈突然说起来,我一时紧张得筷子掉到了地上。妈妈只是说,早亡的王二公子就葬在故园里头,年轻时曾见过他一面,生得很好看。我呆了一下,竟不敢乱动。
那天下午,我到市立图书馆多媒体资讯系统里查找数码化的旧报纸。我当时觉得阿媛带我去看王家大宅一定是别有深意的,或许有些话她不能明白告诉我。还有那些梦,到底是真是假?自相亲那天之后,我没有再看见那只鬼。它究竟是谁?所有的谜团纠缠在一起,越理越乱。
虽然有索引,我还是费了些功夫,手指停在一则1986年10月13日的报道上。一眼就认出了图片的拍摄地,那是二十四年前的莲溪,熟悉而又陌生。越过点缀着小花朵的桂树,我看到了河面,还有围观的人群,撑着伞,是个下雨天。
就和这天一样。倾盆大雨,很少人来,偌大的查阅室里只有我和管理员两人。
报道清楚地写着,香港望族王氏家族之首王意堂爵士二公子于1986年10月12日,九月初九重阳节当天,驾车失控坠入莲溪河中身亡。下边用半个版面详细介绍了王家,还附上了一张罕见的照片。
呼吸渐渐地变得困难起来,其中一人眉眼看着眼熟,不正是铭少爷吗?
不,再细细地看,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五官轮廓要更加深刻,眼角的细纹暴露了他有点年龄,西装领口扎着复古的领结,说不出的潇洒俊美。
成熟版的铭少爷。照片下有一小行字备注:“王意堂爵士出席王氏宗祠重建落成典礼。”
再往下翻,就没有了。
我坐在旁边的长桌旁发呆,沙沙的雨声从窗子的缝隙里漏进来,像是脚步在靠近。桌面光洁,但好像有个小红点落在我右手边的地方,我下意识地掏了纸巾准备去擦。而那红点慢慢地延伸,变成了一个字。等我回过神来,桌面上竟然浮现出一列红色的字:“你在找我吗?”最后一个字是用繁体写的。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想逃走,可是双脚无力又跌坐回去。字又消失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用手指在上面写:“没。”
“撒谎。”
轮到我问他了:“为何而来?”
“找你。”
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只能画个问号。
“下来陪我吧。”
下
来
陪
我
吧
我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抬眼望向管理员的方向,她正专心地看书。
它是想要我的命呢,哪怕我和它无冤无仇。我突然想起众生日那天古里古怪的阿媛,冷汗涔涔。
“和那女孩子一样?”阿媛的尸身或许不是无缘无故就在短时间内高度*的,她是真的死了很久。那么,那个和我说话的人是谁?
没有字。
“你杀了她?”
还是没有。
“为什么?”
还是没有。
“你是谁?”
答案不言自喻。它总是突然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1986年10月12日,不正是我的生日吗?同一天。在我出生的那天,有个人很凑巧地死去,原本正常不过。但是,这个已经死去了整整二十四年的人突然从地底下爬起来,和我说:“下来陪我吧。”
可我还是不明白,它怎么会找上我的。
我独自坐了很久很久,为什么不逃?但能逃到哪里去?这漫天连绵的阴雨把万物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像张网,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