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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布衣巷
    <>我下意识地追出去,跟不上那台电梯,我就从楼梯一层层飞奔而下,沿途撞了好几次人。在一楼过道那里,我望见王怀铭已经上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我赶紧冲到大门口,挥手就招了一辆的士,对司机说:“跟上那辆车。”

    司机是个女的,膀圆腰粗,非常凶猛。我跟她说,那豪车是我杀千刀的老公在开,上面还载了个不要脸的小三,孩子生病没钱医,自己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我正赶着过去围堵他们好一顿暴打。那大姐一听,同仇敌忾地骂了几句粗话,猛踩油门,车开得简直风驰电掣,周边的建筑都被拉成一条线,远远落在后面。

    手机一直在响,爸妈和谢明珊轮流打,还有一个是小高打来的,我都顾不上接,一一按掉,焦急地盯着前方那辆车。那车性能太好,轻易就把我们甩开,我们始终无法接近。

    司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感觉整辆车都要飘起来了。我突然很抱歉,不知道会不会给摄像头拍到,这一扣分就狠了去了。司机边开边跟我说:“没事,这段路刚修好的,摄像头都来不及装呢,哪里要减速我们干这行的能不知道吗?”

    可说着呢,前面就是个红灯,她猛地一刹车,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王怀铭的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还有足足一分钟,我等待不了。我神色一定很糟糕,司机安慰我:“总有逮到他们的时候。”

    我深吸了口气,几乎要拿起手机打给110,报警一辆银灰色劳斯莱斯幻影在六一主道超速危险开车,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大声对司机说:“抄近道,我们去布衣巷!”

    对,我一开始怎么没想到,他们一定会回穆宅!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云山百越的街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让司机从卓吾路拐过去,直接绕到新华街,远远地就望见,穆宅的燕尾脊高耸在湛湛青天之下。

    布衣巷就在这里,像树木的枝桠,斜插于中间。

    我扔了两张红色钞票给司机,说不用找了,道了声谢就走到巷子口。王怀铭的车果然停在这里。

    檀木的味道很重,糅合了空气里的花香,这是一条分不清春夏秋冬的巷陌,草木总是不按季节规律盛开。因为旧城改造,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老住户就陆续搬空了,只剩下穆宅作为历史的见证。我一个人走在里面,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偶有鸟雀叫唤,惊落几滴夜里残留的雨露。

    十六岁那年,王衍之从英国念书回来,正好碰上观音诞,布衣巷在搭野台,连唱几天,市里的老人会要集资请对岸的杨丽花过来唱歌仔戏。消息早早地放了出来,我和淑娣特地跑过来苦等了一晚上,根本就没有看到杨丽花出场。人很多,熙熙攘攘,只是去买支冰棍的功夫,我就和淑娣走散了。然后,我在穆宅门口,看到了王衍之正从里面走出来。

    冰棍掉到了地上,他的背影正离我而去,我顾不得羞涩,大声地喊他名字:“王衍之!”

    整条巷子高挂的彩绘灯笼,烛光熠熠,他于那万千灯火中回过头,伊昔红颜美少年,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我时那微微惊讶的神情。我奋力拨开人群,快步朝他走去,想问一问他是否还记得我。

    就像现在这样,我一步步地走向穆宅,想把他找回来。这里遍布着令我极为不适的气息,无想堂里不知是谁在敲打木鱼,一声一声,重重地打在我心底。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局。从我跟王怀铭示警那天起,他就已经想好要利用阿媛来攻击我,他料到王衍之一定会出手救我,蟑螂捕蝉,他就来做那只黄雀。我竟愚蠢地做了人家的诱饵!这个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心机却如此深沉,一点都不输给他父亲,连王衍之都看漏了眼。

    门没有关,我再一次抬头看了看“无想堂”的匾额,毅然踏步走进去。

    之前来过一次,我轻车熟路,凭着印象直奔内庭,入门穿廊,到了前厅,王怀铭正端坐在茶桌前,悠闲地捧着一只紫砂陶制的闻香杯嗅闻余香。抬头见了我,大大方方地对我一笑:“你终于来了,茶刚泡好。”

    他示意我坐下,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到茶盘里,倒完茶,就端盘向我奉茶。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很客气地说:“请品尝一下这明前茶色翠香幽的味道吧。”

    我一言不发,走到他跟前,就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我使了全力,打在他颧骨上,青红了一大块,想必他一定很痛。

    他揉了揉颧骨,一言不发,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我顿时火冒三丈,揪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整个人拽起来,愤怒地逼问:“王衍之呢?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王怀铭摇摇头,说:“谢小姐,这么粗鲁可不好。请稍安勿躁,先坐下来喝杯茶,我们再慢慢谈好吗?”

    我看了看这个人,面容五官连身材都很像王衍之,但性情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至少王衍之活着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心思恶毒的人。

    把他打到死他都不会说的,依旧若无其事地品茶。

    “谢小姐,再不喝,茶就要凉了,”他说,“我们家传统里,没有浪费这个词。”

    “我不是你家的人。”

    “谢小姐不想做我家的人,但王小姐却很想做呢。”他笑了笑。

    一句话就戳到了我的痛处。

    “王衍之呢?”我再一次问他。

    “喝完这杯茶,我就告诉你。”王怀铭温和地说。

    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哎,不是这样喝的呀。”他很惋惜。

    我没有空附庸风雅,眼下找到王衍之才是最重要的。

    王怀铭微笑道:“自然是在阿祝先生那里了。”

    我陡然起身,撇开他,又往更深的内宅冲,想先找出那个趁乱带走王衍之和阿媛的人。我跑得太急,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迎面撞上刚好从回廊走过来的阿祝,身后就跟着谦叔。两人神情肃穆,气势十足。

    谦叔眼疾手快,伸手就扶住我。我一把抓着他的手,喘着气说:“王衍之……他们抓了王衍之……王怀铭和你师兄。”

    谦叔不动声色地放开我,退到阿祝身后,好像跟我素不相识一般。

    阿祝穿了身灰色唐装,白发整齐地梳到后面,一点也不像百岁老人,精神矍铄,一双鹰眼不怒自威。上下打量了我一会,才冷淡地开口道:“你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当年还不如早早转生。阿恰对自己的南洋巫术太过自信了些。”

    “阿祝先生,王衍之呢?”我哀求地望着他。

    他那如鹰喙般锋利的眼神直直射向我,我竟然心生畏惧。

    气氛太过凝重,可我还是不得不再次开口:“请放过王衍之,看在穆家和王家是百年世交的份上吧。”

    “就因为和王慕白结义,我才不能再放任他的孙子成为游魂野鬼,永世不肯投胎。”阿祝说。

    “您要超度他?”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这本不就是我之前对王衍之说的愿望吗?让他早早投胎,不要再纠缠已经逝去的往昔了。可是我此刻却像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样,心头绞痛,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明明是想要跟他尘归尘,路归路的,可是,那一年,布衣巷灯火通明,他站在人群里蓦然回首看到了我。我追着跑到他面前,他认出了我,温柔地对我说:“是你呀,英治。”

    他没有把我叫成是顾梓昕呢。没有。我一直害怕他会认错我。

    我流着泪问:“那他投胎了,还会记得我吗?”

    阿祝说:“一碗孟婆汤,前尘忘光光。”

    这时,谦叔那师兄走了过来,恭敬地对阿祝拱手说道:“师父,仪式都准备好了。”

    阿祝点点头,就要跟他去。

    我心急如焚,抓着他的衣袖又追问:“可我还记得啊,他是不是也能记得啊?”

    阿祝拂开我的纠缠,不耐地冷言道:“你还不愿意醒来吗,已死之人附着在新死之人身上,也只有阿恰才敢用这等可怕巫术,让你变成活人。何来投胎?何来转世?不过是盗了别人的福祉,偷了别人的生活。阿谦,送客,我不愿意府中再出现这样的怪物。”

    他面露厌恶,根本不愿意再理会我,在弟子的陪同下,往佛堂方向走去。

    我想追上去,却被谦叔拦住。他叹了叹气,说:“师父脾气执拗,最不喜欢巫术和游魂,认为这是肮脏之物,所以当年才把师姐赶了出去。谢小姐,你走吧。”

    我哭着说:“那你救救王衍之啊!救救他啊!”

    “谢小姐,”谦叔眼睛也红了,声带哽咽,“二少爷是我带大的,我比谁都想救他。可是,让他好生投胎,才是真的在救他!”

    “可他不想投胎啊,他不想啊……”我嚎啕大哭,拼命地拍打他,想从他手里挣脱开去找王衍之。

    王怀铭慢慢地踱步过来,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我。

    我不去接,伸手就要去掐他。这是仇人,仇人,英治最最爱憎分明,睚眦必报了,这个仇一定要报。

    他很轻巧就拧住我的手腕,和颜悦色地说:“放心啦,我只是想请阿祝先生帮忙让我二叔的鬼魂能去见一见我父亲。在那之前,我是不会让他转生的。”

    我不能再信他!

    “都是恶灵,今天先超度另一只。”他眉眼含笑,犹如三月春风,却略带寒意。

    我想说话,前厅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有个女人高声尖叫:“ke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