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正坐在办公室里生气呢。张眉当然也觉得丢人，不过她觉得丢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小丁。这个徒弟白带他那么多年了，简直就是白眼狼一个。而且律所没合并以前，谁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抱怨给的钱少？还不都是吃哑巴亏的？现在可倒好

    老丁嗫嚅着，还想跟薛主任解释呢，却没想到，当张眉听到薛主任说“丢不丢人”时，立刻就蹿儿了，蹦出来说道：“薛霏，你管得有点儿宽吧？你当我是老萧呢？任由你欺负？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老萧也过来了，在一旁正听着呢，此时便赶紧说道：“哪有？薛主任从来也没欺负过我，上次那件事儿，我感谢薛主任还来不及呢。算了，各位都少说一句吧。我在这儿听了半天了，人家薛主任也没恶意。”

    老萧所说的“那件事”，就是指那次薛霏多管闲事，教训了老萧分管部门的一个实习律师的事儿。

    实习律师小柴，午休时有朋友来访，是楼下拍卖行的司机小杜，跟小柴咨询关于他姑姑离婚的事儿。律所本来有专门的接待室，小柴原来也是想带小杜去接待室的，可小杜怕花钱，笑道：“不用那么正式吧？你就随便跟我说说就行了。”所以小柴就在自己座位上随便给他说了说，可巧薛霏从大厅里经过，全都听到了，这小柴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嘛！薛霏立刻就站住了，怒问小柴：“新民事诉讼法是怎么规定的？当事人对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解除婚姻关系的判决、调解书，不得申请再审，这个你不知道吗？你还敢跟当事人胡说？”

    律师们听薛主任教训小柴，睡意顿无，全都支棱起耳朵来了。

    小柴平时就是个大忽悠，他以前是卖服装的，行走江湖全凭一张嘴。这几年买卖不好做，实体店纷纷被电商搞死了，小柴就发愤图强当起了律师，要说也挺励志的，可是小柴的忽悠本色不改，闹出了许多乱子。

    薛霏直纳闷儿，就小柴这水平，他怎么也能通过司法考试呢？

    小柴见薛主任居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了，不惧反乐，真是让在场的律师们大跌眼镜。只见小柴嬉皮笑脸地说道：“主任，不让申请再审，这不是限制了当事人的诉权吗？多不公平啊？”

    小杜也说：“说的是啊，不公平啊。我姑姑是被离婚的，我以前的姑夫是局长，有权有势，法官也都听他的，我姑姑不同意离婚，两级法院也都给判离了，现在还不让申诉，多不公平啊。”

    薛霏便耐心跟当事人解释：“你说错了，实际上，这么规定才是公平，是真正的公平。你想啊，如果你离婚了，终审判决都生效了，那你就可以和别人结婚了，你也就真的和别人结婚了。假如这个时候，你的前妻又反悔了，她到法院去申诉了，说对解除你们婚姻关系的判决不服，然后法院也支持她了，判令你们夫妻关系又恢复了，那你们家不就乱了套了吗？再有一种情况，就算你没再结婚，你前妻申诉了、法院支持了，可是呢，你就是死活都不同意跟她再有夫妻关系，法院却强迫你那不就违反了婚姻法的结婚自由自愿原则吗？”

    这个弯儿绕的有点儿大，小杜慢慢琢磨着，小柴却搞怪道：“那我要是同意呢？”

    薛霏怒道：“废话，你要是同意的话，两人直接去民政局登记呗，还申诉个屁呀！”

    小柴笑道：“哈哈，主任好厉害！我怕怕！不过，主任您分析的太对了，正好说到痒痒点儿上，稍不留神就要被套进去！”

    薛霏便说道：“所以呀，你们看法条的时候，千万别死背，你要问个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定、而不那么定，然后你就发现，原来这么定，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是为了社会稳定。不过，小柴我问你，你怎么那么大胆子，你自己都一知半解的，怎么还敢跟当事人信誓旦旦？”

    小柴嘻嘻笑道：“您要是不给我指出来，我还以为我说的没错呢。”

    当下，薛霏便觉得这是个极为严重的问题。薛霏环顾大厅，见律师们都在呢，便高声说道：“你们大家都听我说，以后呀，实习律师不得单独接待当事人，这是铁的规定。”

    律师们纷纷说好。只有张眉，却对薛霏有看法，认为薛霏越权了，为此，张眉还曾经事儿事儿地私下找过陈主任，陈主任却说：“薛霏说的对呀，凡是对的我都支持。”把张眉气了个倒仰。张眉鼓动陈主任不成，就又来挑拨老萧了，没想到，老萧居然也不买账。

    此刻，张眉还不依不饶的，说薛主任一向是眼高于顶，还狗拿耗子。薛霏真是无语了，看着张眉那张肥脸，怒道：“你也配姓张？！”

    听到这话，张眉倒是愣住了，心里狐疑着。薛霏自己呢，说完了这句话，人老人家抬腿就走了。

    战争居然就这么结束了，结束得也太突然了，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常涛满心的纳闷儿，便悄悄问郑洁：“虽然我也崇拜你师傅，可这句你也配姓张？也太无厘头了吧？而且张主任听完，她还就哑巴了。你快告诉告诉我，这什么情况啊？”

    郑洁追随师傅好几年了，自然是明白师傅这话的意思的，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便开玩笑说：“许是张眉主任的身上，有什么身世的秘密吧。”

    还真不幸被郑洁给说着了，张眉确实是有着身世的秘密。

    张眉本不姓张，张眉的姑父才姓张。

    说起来，这张眉也是苦人一个。她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农村。当时还没有计划生育，所以她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她是老行七。那时，家家都很穷，更别说是农村了。一大家子，加上祖父母，十几口人，饭都快吃不起了。

    张眉有个姑姑，早年间嫁到了本市，婚后多年不育，到处求治未果，这一年终于死心了，夫妻俩决定抱养一个孩子，所以就来到了娘家，准备挑一个顺眼的侄儿或是侄女带回城。

    这个姑姑是二姑，以前每年才能见到她一次，都是在春节前后。可是孩子们都知道，二姑可是个阔人，比乡下的大姑强多了。二姑来家，孩子们就有大麻花吃，还能连着吃好几天呢。大姑回娘家，顶多拿两瓶当地产的梨罐头，孩子们抢一抢就光了，所以还是二姑更受他们待见。

    十岁以下的孩子们都有机会被选上，就都远远地观望着二姑的一举一动，期待二姑带自己走，却又都不敢走得太近，因为这个姑姑虽然看起来慈祥，却是个城里人，在他们的小小心灵里，可是高贵得可望不可及呢。

    孩子们从田间捉来了蚂蚱和知了猴，在灶膛下烤来吃。这些昆虫就是他们平时的零食。

    当时张眉七岁，七个孩子里最聪明伶俐的，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就懂得抓住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