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涛静静地听着马光发牢骚,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让自己把话传给颜薇,以取得颜薇的理解和谅解。
马光收不住话匣子了,又说:“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想当初我刚参加工作时,也是个热血青年,对监狱里的这些道道儿还不是很清楚,满脑子都是培训时教官给我们讲的条条框框,一腔热血地投入了工作。有一次,我去巡查生产车间,发现一个犯人正窝在一堆袜子里面睡的正香,我把他叫醒,让他到值班室做检讨,等我去了值班室,等了他老半天,也不见他来。唉,郁闷。我又回去找,就看见他正在车间里面闲晃呢,跟其他犯人有说有笑的。感情这货根本没拿我当回事儿!我压下心头的怒火,又跟他说了一遍,让他跟我一起去值班室。这次他倒是去了,他紧跟着我就进了我们值班室的门了,嘿,他明明知道进警察值班室是要先在门口打报告的!于是我就让他出去,喊完报告再进来。这回呢,他还跟我杠上了,他站那么傻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就是不喊报告!你们想想当时那气氛。按说这事,你说你认个错,你态度好点,说个下次注意什么的,不就过去了么?特么的,明摆着就是看我刚来,试我软硬呢!好吧,我就让你试试,我也是年轻人,我也有脾气!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中那股无明火就熊熊烧起来了,操起警棍就一顿狂抡!等我抡完了,他就老实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管事犯,看我是新来的,又长得斯文,故意要试我软硬的。这是我第一次打犯人,有了一次就有二次。”
马光说的有道理呀。常涛想起跟白羊座前夫的交手史,还真是这么回事,有一就有二,便认真地点点头。
马光一看,这常律师还真是个好听众呢,便又讲起他的故事来:“有这么一帮小年轻,喝了酒在河边溜达,闲的没事,想找人练练手,正好碰见一对正在河边谈恋爱的男女,就故意上去找茬儿,结果,那男的被打死,那女的被强奸。这帮人里有个犯人被判十五年,分到我的管区,我就问他,我说你们为非作歹之前,就不考虑后果吗?他贱兮兮地跟我说,我费那脑筋?一切都有大哥呢。所以呀,对这种没张脑子的人,就得简单粗暴!”
常涛笑道:“他也倒霉,交了坏朋友了,就身不由己了。”
马光赞同,说道:“团体的恶,是会传染的。我们整天面对这些人,不打是不可能的,因为职责所在,也因为有的时候,犯人更希望你打他,而不是扣分,因为扣分影响减刑。”
实习律师听得触目惊心,便说道:“都是因为监管不力,没有引入社会监督。监狱的管理高度封闭,监狱管理的信息透明度太低,通行于一般单位的社会监督的力量和手段,像舆论监督、群众投诉举报、社会评议,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发挥作用,所以才导致监狱里面虐待罪犯的情况普遍。”
这次是轮到常涛急眼了,常涛跟实习律师说:“你来这儿做政府工作报告的?马警官从警十几年,难道还没你明白?”
马光冷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常涛笑问:“什么意思?”
马光为了证实自己果然是更明白的,便又侃侃而谈:“监狱监督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内部监督,主要是检察机关派驻的监狱检察室;二是外部监督,主要来自于社会各种力量。内部的检察监督,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基层检察院也都面临案多人少的困难,客观上就造成了监督力量的薄弱。再加上监狱刑罚的执行活动,对这种活动的监督需要很强的专业性,所以就导致检察监督存在监督质量不高的问题,并不能形成对监狱干警强有力的监督和制约。外部监督,就更不现实了,说说而已。再者说了,制度设计上也是有疏漏的。你们律师应该更清楚,我国刑法、刑事诉讼法和监狱法中,对罪犯减刑、假释、暂予监外执行的条件都有明文规定,但除了对重大立功表现作出过明确规定之外,对诸如认真遵守监规,接受教育改造,确有悔改表现等,描述模糊,内涵不清。法院呢,是通过审查监狱移送的有关罪犯减刑建议书等等书面材料,来裁定是否减刑的。这样来讲,就让监狱的干警们有了可乘之机”
马光前面说的那一大堆,常涛倒不是很懂,关于他最后说的这句,她倒是听懂了,点点头笑道:“意思就是说,干什么吃什么呗。”
实习律师替马光回答:“监狱警察的职务犯罪,无非就是利用职权贪污受贿。监狱里那些权力集中的部门和岗位,普遍存在利用职权收受贿赂的情况。某些狱警为了帮助罪犯报请暂予监外执行,弄虚作假,捏造事实某些监狱领导利用职务之便,收受罪犯、罪犯亲属贿赂,在材料不属实,不具备减刑条件的情况下,居然徇私舞弊,以有重大立功表现等等为理由,为罪犯报请减刑。监狱干警的犯罪,一般持续时间长,具有很大的隐蔽性。”
常涛都无语了,心想,你就抖机灵吧,下次再也不带你来了,下次我宁愿带那位傻大姐来。
马光看着实习律师冷笑,说道:“来会见之前没少下功夫吧?功课做得很足嘛。不过,还真就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刚出事儿时,我还激动呢,后来我想想,比我脑袋大的不也进来了吗?我也就想开了。反正狱警这工作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丢了也就丢了,哥们没几年也就出去了,出去后干点什么挣不了这几万大毛?我就不信以我这脑子,我养不了家糊不了口!放心”
常涛心想,我不放心,你越这么说我越不放心。怎么着,你还想让颜薇等你坐完牢出来,还跟你过小日子吗?丫想的挺美!
果然,马光索性把话挑明了:“至于她等不等我,全凭她的意愿,我等待法律宣判的同时,也等待她的宣判。”
常涛心想,这你就不厚道了,你都这样了,是男人的话就应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把球踢给颜薇是什么意思?想让颜薇背负骂名啊?不过,常涛没有讲出来,而是对实习律师说道:“今天会见就到这儿吧,时间也不短了,都破了记录了。”
回所的路上,常涛试探实习律师,看她究竟听出什么来了没有。
实习律师沉浸在对自己专业知识足够丰富的自我陶醉中,并未察觉刚刚这位前狱警跟颜薇律师有什么特殊关系,常涛心里笑道:“小傻帽,你就糊涂着吧,挺好。”
常涛果然没有食言,再也没有带这位实习律师去看守所,她带了那位傻大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