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坐在软塌上,萧稹起身,挑起盖头,这才第一次看清楚司马晴的脸。
司马晴眼睛很大,五官清秀,脸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小小的人儿好像是一个木偶,被人用浓墨重彩的妆容和繁复的衣饰妆点起来。虽然端庄大气,却少了几分女孩子应有的天真与清澈。
若是没记错的话,司马晴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却不得不成为家族的交易品,早早地离开父母亲人,嫁入宫中,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成日与冷冰冰的宫墙为伴了。
十六岁,成了齐国的王后——最尊贵的女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萧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糕点,放一块在她手心“一整天章程仪式,辛苦你了,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谢王上。”司马晴迟疑了一会儿,把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宫中不比家里,不能随便使性子,一举一动都要按着规矩来,无论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奴才,要好好侍候王上,咱们司马家的兴衰荣辱都在你身上了。父亲和兄长的叮嘱,犹在耳边回响。
要早日为王上诞下子嗣,才能在宫中稳住地位。母亲拿着春宫图与她悄悄说着私房话,让这个****的少女羞红了脸。
“你不必太过害怕。”萧稹看出司马晴的紧张,笑着宽慰道“我们时间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司马晴微红着脸,死死捏着衣角,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跪在萧稹脚边,抬起头,用柔美的语调和妩媚的神情——那是母亲教给她的法子,看着萧稹说道“臣妾服侍王上歇息吧。”
那样的眼神,顺从到尘埃里的眼神,他是最刻骨铭心的,最反感的眼神。
他小的时候,母亲就是用那样的眼神,哭求着父亲不要喝酒赌博,不要拿他们娘俩出气。父亲从来没有听过,只是粗暴地扯起母亲的头,往桌子上狠狠地磕。
喷涌而出的血液,混合着母亲的泪水和哀求的眼神,组成了他童年的记忆。
乞求永远是苍白无力的,世界上不存在神,只有靠自己才能获得一切。这便是他的人生信条。
为什么如此轻易地祈求别人呢?
萧稹捏着司马晴的下巴,脸上依旧噙着笑,语调却是冰凉的”这是在求我与你共赴**么,王后?“
”不不是,臣妾只是想,王上该歇息了。“司马晴惊恐颤抖的声音,把萧稹从回忆拉回到现实。
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未成年啊,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悲惨经历就带给别人阴影呢?何况还是个女孩子哦!未成年的可爱的女孩子哦!
”真是太混蛋了,我啊!“萧稹抓着头大叫道。
司马晴慌忙跪下”是臣妾失职,王上恕罪。“
”啊啊啊,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萧稹赶紧扶起司马晴到自己身旁坐下”刚才有些不好的回忆,不好意思啦。“
”那也是臣妾让王上有不好回忆了。“
”不是,不是。“萧稹摆摆手”总之与你无关,以后别再对我低三下四的了,我们是夫妻,要坦诚相待。“
“是。”司马晴红着脸答应着。
“那我问你话,你要认真回答,不能撒谎。”萧稹定了定神,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讨厌什么东西?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擅长不擅长做什么吗?”
司马晴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这就对了。”萧稹恢复了往日里的懒散模样“同样地,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讨厌什么东西,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擅长不擅长做什么事情。我们彼此互不了解,又如何坦诚相待,做夫妻呢?”
司马晴觉得有道理,不由得点了点头。
“幸运的是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了解对方。等我们彼此了解之后,你也许就会对我放下害怕和戒心,也不必再卑躬屈膝,那时我们才是真夫妻。”萧稹俯在司马晴耳边低声说道“至于床第之事,原本是男女之间感情到了,水到渠成的事情,你不必如此紧张,什么时候你真正从心底里接纳我了再说吧。”
“妾身明白了。”司马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话说明白了就轻松多了。”萧稹伸了个懒腰“太和殿里还有折子没批呢,我先回去了。”
“诶,王上不在椒房殿里休息么?”
“我在这里,你只怕也不能安心睡觉吧。”萧稹温柔地摸了摸司马晴的头,叮嘱道“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要尽快适应宫里的生活,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们是夫妻啊,以后要共患难的。”
“是。”
望着萧稹离去的背影,司马晴不知为何觉得很安心,这与她的想象中的不同。满心里都是他温柔的安慰,和一闪而过犀利的神情。
自己的丈夫,年轻的齐国之主,是个温柔又可靠的人。
也许,也有另外一面?
萧稹走出椒房殿,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冷,手旁又没有衣服,他只得带着几名侍卫飞快地往太和殿跑,驱散寒意。
太和殿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的,只有几名侍卫巡逻,看到萧稹过来觉得很惊讶,纷纷要叩安行礼。
“行了,都免了吧,别闹出动静来,让老太后知道了又该念叨了。”萧稹摆摆手,又警告道“我来太和殿的事情别往外瞎嚷嚷啊,知道不!知道了就该干啥干啥去吧。”
萧稹向来跟宫人嬉闹惯了,常常一个人大半夜在宫里瞎转悠,几个人习以为常,答应着就接着去巡逻了。不过王上不举的传闻也从这天开始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这也是后话了
萧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王太和殿里走,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太和殿殿门口,便好奇地凑上前去。
“芳菲,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诶?”芳菲正在太和殿门口发呆,冷不丁听到萧稹的声音吓一大跳“王上?王上才是,洞房花烛夜,怎么在这儿?”
萧稹今日大婚,她一直在身边伺候,到了晚上才得空休息。心中也是有些许伤感的。
伤感又有什么用呢?那个位置永远也不会是我,只要王上一切都好,我就毫无怨言了。芳菲想着,给自己打气。
道理虽然明白,但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正暗自神伤的时候,萧稹便从天而降。
“发生了很多事情。”萧稹有些懊恼的说道“总之就是我和司马晴不太熟悉对方,洞房花烛夜什么的有些勉强啊。”
“王后是名门闺秀,时间长了王上和王后一定会结为伉俪的。”
“诶,感情这东西很复杂了,到时候在说吧。”萧稹想想“喜欢不论怎样都喜欢,不喜欢不论怎么好都不喜欢。”
是这样的,自己喜欢王上,连阿婉姐平日里数落王上的不是,自己也觉得那都是王上的优点。
“只是不留宿在椒房殿好么?”芳菲劝道“王后不会难过吗?于礼制也不合啊。”
“没事的,我跟她解释过了,至于礼制嘛!”萧稹笑笑“我向来是不怎么遵守的,想来他们都习惯了。”
是了,正是王上不遵守礼制,才会认识她,给她那么多超出君臣之礼的照顾,她才会倾心于他的吧。
也许,这样不遵守礼制的王上,会接受自己的心意。
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王上,其实我”芳菲攥紧拳头,想对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一抬头,只见萧稹已经往太和殿里去了,“我今晚要看奏折,你先回去吧。”
是了,今天这样的日子,说这些话大概是不合适的。
再找机会吧,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王上,奴婢替您研磨吧。”
“你也累一天了,不休息么?”
“奴婢不累,王上一个人奴婢也不放心啊。”说着,芳菲跑上去跟着萧稹,走进大殿。
太医院里,侍卫们与值班的太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既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洞房花烛夜的,王上跑到太和殿去看折子?”值班太医笑道。
“就是说啊,这洞房花烛夜往外跑,王上是不是不行啊!”侍卫们边喝酒边说笑道“不过王上举止怪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话怎么说的?”值班太医问道。
“经常不让咱们跟着,自己一个人瞎转悠,还经常说胡话什么的,总之是个顶奇怪的人。”说道这,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零零碎碎的说了不少萧稹的趣闻。
值班太医在一旁留心听着,不时笑出声来。
不是胡话哟,只是身处这个时代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