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睿的事情,很难缠啊。”来了陕西两个多月,宋清廉望着远处,担忧道。
宋清廉的隐忧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得多。陕西乃重地,齐国和三朝官员的势力在这盘根错节,各位将领又各怀鬼胎,十分复杂。陕西驻军王永年和马雄两个都统,因为分饷不均,已经翻了脸。屯在城西的王永年部和城南的马雄部没有一日不滋是生非。
王思睿自己的十三佐军马有严朝纲和徐敏振两个副都统弹压着,虽然不致闹出乱子,却也不敢轻易介入马王两部的争斗。广西总督金光祖是三朝黄精忠的旧部,偏袒马雄;广西巡抚马雄镇是薛必隆的得意门生,庇护王永年;双方也是格格不入,加之风传三朝与齐国即将开战,局势更如乱麻一般,凡是武将,谁又不想在这其中捞到些好处呢。兵士们趁乱出营抢掠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金光祖捉了二十几个王永年属下出外为非作歹的士兵;马雄镇也逮了几十个马雄的士兵,却都不敢发落——因为兵都是王思睿的,他两个都是空筒子封疆大吏,害怕激起兵变。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又虎视眈眈,所以王思睿一回来就忙上了,半个月来都难得落屋,知会督抚,召人议事,处置积案,调停各部关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把宋清廉和杨倩倩一干远方了来客撂到了一边。
这一天,吃过晚饭,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浓云压得低低的,罩得天地间一片昏暗,疾风一阵阵吹得院里的大梧桐、木棉树不安地摇晃着。眼见大雨就要来临,几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吃了顿饭,宋清廉见王思睿胡乱扒了两口饭又要出去,便叫住了他:“思睿,又要出去?”
“怎么?”王思睿站着,用手帕擦着嘴笑道,“几天没在,你们闷了么?我得先把这儿的局面稳住——开战的消息传开了,人心浮动,我们这儿不稳不行!等天气好些,我再陪几位转转吧,这里好景致,什么独秀峰、叠彩山、象鼻山、七星岩……”
“我们可不要听这个。”杨倩倩道,“我们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跟白辰逸他们一起还是跟我们一起,你定个主意吧。”
“大小姐,我现在忙着呢。”王思睿笑了一笑,说道:“没空为这些事情操心,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享受就好了!”
宋清廉摇摇折扇,笑道:“我可没那个福分——你想把我当菩萨供起来?别忘了,我是派来视察的官员,也是有官爵的!”
“是,遵命!”王思睿扮个鬼脸儿,涎着笑脸说道,“一等侍卫阁下,要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了。马雄镇、金光祖他们都在等着议事呢!”
宋清廉点头道:“没什么事了,你不带几个人去?”
王思睿笑道:“我不带人了,戴良臣他们都在这侍候着,有什么事告诉他们一声就得了。”王思睿说着便去了。
才交酉时,天就完全黑了,外头下起雨来,一阵儿大一阵儿小洒落在梧桐叶、芭蕉叶上,打得山响;一股贼风尖溜溜地袭来,吹得窗扇几开几合,把窗帘儿撩起老高。杨倩倩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和寂寞,正待过去关窗户时,便听到雨地里啪叽啪叽一阵乱响,青猴儿浑身淋得精湿,光着脚丫子跑进来,喘着气道:“姑姑,宋太医,这是他娘的什么天儿,说下就下!”
杨倩倩笑道:“还不进去换换衣裳!跑哪去撒野了,淋得水鸡儿似的?”
“姑姑,”青猴儿换好衣裳打了个喷嚏走出来,扣着纽子说道,“外头有两个人要见您,门上人挡住了,说要等候爷回来再通报呢!”
“是什么人?”杨倩倩心里陡地升起了怒火。“一个三十多岁,矮个子,黑豆眼;另一个有五十多岁,说叫傅什么来着——”
”傅宏烈!”杨倩倩身子一颤,与宋清廉对视一眼,两人已完全明白,王思睿是真的要把自己当菩萨供到这儿了!束手就擒肯定是不行的!
宋清廉腾地立起身,走到窗边喊了一句:“齐国将领们谁在?”
“属下在!”雨地里有人应声答道,宋清廉一看,也是自己之前认识的,叫刘纯良,便道:“去门上传话,请傅大人他们进来!”
刘纯良忙躬身道:“回大人话,戴头儿说了,来客得先见王……”
“放屁!”宋清廉厉声道,“戴良臣是你亲爹?告诉门上,再敢擅阻我的客人,立刻打死!”说完“砰”地关上窗户,坐下暗自打主意。
“下官何志铭、傅宏烈参见宋大人!”不一时,便听门外有人高声报道。宋清廉和杨倩倩已是起身相迎,见这两个人又要行礼,便道:“免了这个礼吧,快坐下——这位不是兵部山西司的何大人吗?你几时来到陕西的?”
“下官何志铭,到贵州公干,特绕道来此,已有七日,想单独请见宋大人,一直不得便儿。”何志铭说着抬起脸来,果真是两颗黑豆眼,亮得咄咄逼人。宋清廉知道此人是吴浩泽的部下,也早就听吴浩泽说起过他杀衙斩将的故事,是个极为精明强干的人,心下放心,便笑道:“你是兵部的司官,赏着侍郎衔,要见我何难?”
傅宏烈笑道:“见您不难,要单独见您却很难。今晚额驸他们在聚仙楼和徐士荣吃酒说话,趁空儿求见大人,有些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什么聚仙楼?还有徐士荣?”宋清廉惊得一跃而起,徐阶渗入得倒是很快。
”大人安坐!”何志铭格格一笑,对傅宏烈道:“如何?宋大人果真不知道!”说着一欠身笑道:“有些事日后大人自明白,不过下官来此,却为了另一件事——”他从袖中取出一片残纸递给宋清廉:“此乃一封血书,请宋大人过目!”
宋清廉接过一页血迹斑斑的残纸,心里打了个寒颤,对呆立在一旁的青猴儿和杨倩倩说道:“你到门口看着点!”纸上的字并不多,用的血却极多:求天恩明查夫君陈六一之死,吴黄氏泣血绝笔。血书已经变成紫绛色。
何志铭上前将纸翻过,上面字迹宛然在目:承吴铁丐嘱书蔡石公一首:功名念,风月情,两般事,日营……下头的字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