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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笼络
    马宝虽然封锁了云贵边境,可汪士荣仍于第二日夜兼程由四川来到陕西。因为事急,他没带一人,自个儿骑了吴三桂那匹日走八百里的健骡。潜人西安城后,先到提督府前转游了一圈,见一群校尉正在吃吃喝喝地忙着栽桩子,缠柏枝,结丝带,张花灯,也没人理会他,便踅回身来。他盘算着是先去进谒,还是先和张建勋、王屏藩、马一棍或者龚荣遇这干将佐们见面,探一探此地虚实。他们这样忙碌着搭彩门,日内必定有钦差驾到,但不知道朝廷将派谁来陕西。

    “士荣!”忽听背后有人叫他,接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旗杆上头绑鸡毛——胆子真不呀!”

    汪士荣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正是张建勋,押着一队兵士抬了十几只箱笼从提督府东便门刚刚出来,便笑道:“是仁兄你啊?这有什么胆大胆的?这会儿我便同你道去见,又有何妨!”张建勋听了笑道:“你无非攥着那个把柄,也不要太冒失了,不比你笨多少!那些知情人,这会儿怕连骨头都寻不到了呢!”汪士荣早想到了这一层儿,只淡淡一笑道:“他的东西不只那一件,他与平西王已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嘛。再,有你和老马在此,我还怕什么?”

    “好样儿的,”张建勋连忙吩咐校尉,“把东西抬到驿馆,交给王参将安耀——心。别碰着了,都是玉器!”又将汪士荣拉扯到一边道:“王军门正想向朝廷钦差大臣表明心迹哩,你虽不怕死,何苦填在里头当馅儿?走,到我营里去。歇息几日,我送你平安回云南!”

    张建勋的三万人马驻在西安城北,因他已被封为都统,品秩与是一样的,在城内自有一处行辕。二人也不乘骑,共坐一顶张建勋的绿呢双人八抬大轿。

    “张将军,”汪士荣轻咳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怔了一下笑道,“这几日没好生睡觉,吐红的毛病儿又犯了——你知我此番来意么?”张建勋就坐在汪士荣的对面,随着大轿有节奏地一起一落,目中闪烁生光,笑了笑道:“你虽外号张良,可我也不是笨柏,你若只是来西安逛华清,登华山,凭吊唐陵,吃羊肉泡馍、刀削面,我怎肯劝你离开此地?——你是我的恩人嘛!”当年在平西王麾下,张建勋吃醉了酒,竟跑到陈圆圆跟前动手动脚,亏得汪士荣引出春秋“绝缨会”的典故为他讨了情,才免一死,因此汪士荣便被他视为恩人。当下汪士荣也只淡淡一笑道:“恩人不恩人的话不必再提了,这次来西安,我是想再救你一次,为德不卒非君子嘛!”

    “再救一次”的意思,张建勋是完全懂得的,只是……张建勋微闭着眼,用手抚着新剃的头,怅然叹道:“钦差三日之内便要来到西安——你知道么?孙延龄虽然反了,皇上已经特诏傅宏烈为广西巡抚,全权勘乱,莽依图已率三万绿营兵进驻广西,尚可喜被晋为亲王、尚之信为讨寇将军,而吴三桂又毫无动静,孙延龄以下犯上,以一隅抗全局,能支撑几时呢?”

    “康熙的手脚好快啊!”汪士荣目光一闪,略一思索,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三十年老军务,胸中毫无成算!”汪士荣将身子倾在轿中横板上,一字一板地道:“傅宏烈与我有八拜之交,知道他的莫过于我,文治是一位能手,打仗是不成的!指望尚之信、金光祖讨伐孙延龄、岂非与虎谋皮——他们本就是同巢之鸟!吴三桂之所以尚无动静,是因云贵两省军队的调防未完,布置未当。所以我汪士荣才赶来陕西!张军门,两个月内如果下不乱,烽烟不起,恩人的头送给你,成全你去加官晋爵!”

    “那莽依图……”

    “吴尚两家军队不下七十万,三万军士想挽广西局面,他便是吴起再生也不济事!”汪士荣微微一笑瞧着轿窗外街景,口风忽地一转,又问:“了半日,来陕西的钦差究竟是谁?”

    “是莫洛……”

    “好务虚名,志大才疏!”汪士荣笑道,“这便是朝廷的好眼力!”

    “费扬古被差到奉督军去了,熟悉平凉的只有莫洛了。”张建勋揣摩着汪士荣的话,忽然心中一动,“由此可见事态之急,朝廷明知莫洛与不和,竟仍派了他来,看来士荣没假话!”正想话,汪士荣兴奋得面色潮红,双掌交叉又猛力一合,笑道:“张公,你若只顾偷生苟活,我什么话也不了。你若有志光复大明,千古流芳,做一名烈烈丈夫,就看你如何对付这个颟顸愚蠢的莫洛了!”

    张建勋沉默了很久,方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仔细想想。闯祸容易收场难啊!”

    莫洛到西安来已经三日,作为经略大臣,全权负责西路军务。他对康熙临行时再三嘱咐的“毋生事,善调人事”,是不以为然的。他也知道,在内蒙驻军多年的费扬古由于在奉抽不出身来,康熙才勉为其难地委他来陕西,所以心中为此隐隐不快。自从顺治十七年到陕西,他整整在此经营十年,西安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连鼓楼街卖担担面的贩们都认识自己,史家牌坊茶楼里卖唱的,至今还在唱自己当年初入西安时力除西安七十二个“老爷”的故事。康熙这里是危地,危在哪里?白里街头的人群仍旧熙熙攘攘,一到夜晚满街两旁,依旧是灯红酒绿,大戏楼的锣鼓一直响到三更……“再圣明的主子。毕竟也不是神仙啊!”

    第四日,莫洛和同游了秦陵,归途上,日落山峦,社祠神鸦,翩翩盘旋。莫洛在马上看了一会日落的景象,忽然道:“辅臣,兵好带么?”

    “唔?”从沉思中醒过来,微微叹一口气道,“还好,都是跟我多年的部属嘛。”

    “这几总在想一件事,”莫洛道,“不,犹如骨鲤在喉;了,又怕你多心起疑。”猛地将马勒住,盯着莫洛不一句话。莫洛笑道:“你不要这样瞧我,这些年世上的事我想得很透。看得很破,早年的盛气已不复存在。只想披肝沥胆地和你交交心。”

    听他如此诚挚,便用鞭梢指着前头被夕阳镀了一层金红的石坊道:“大人有话想和我私谈,回到城里倒有不便,我们在那里憩片时如何?”莫洛笑着点点头,纵马过去,命随从就地候命,便也赶了上去,二人在坊前一块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条上坐了下来。

    “孙延龄已经反了。”莫洛突兀一句道,“你别吃惊——更可虑的是尚之信父子也有异动,派往吴三桂那边的钦差,至今两月有余,竟没有一点消息!看来,三藩要作乱,大变即在目前!”

    尽管多日来王辅原一直在揣度,一旦听到真实消息,心里还是怦怦地跳个不停,出话来,声音也在打颤:“这么,皇上派你到此,是怕我也跟着反了?”

    “皇上不怕你反,临行时皇上抚着那支豹尾银枪,‘你万不可疑心,要与他共度时艰!’”莫洛欠了一下身子,“但你的部下,你能不能担保不反?”想了想、咬着嘴唇答道:“马一棍、王屏藩和龚荣遇我都节制得住。张建勋一向与我不睦,这就不好了。他原就是李自成的部下,不得已才降了的……”

    莫洛沉吟片刻,道:“马一棍也未必靠得住,他不也是张献忠的人吗?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三藩的动静,一旦消息传开,这些人也很难啊!”

    “依你看怎么办?”单手按膝,倾着身问道。

    莫洛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怕你疑心之处也正在此。这些人聚在西安,一旦有变。你要么跟着一处反,要么身死家亡!所以第一步我想将张建勋和马一棍两部调离西安,一部向北、一部向西,使他难与三藩勾连,孤掌不鸣就造不成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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