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的就是这些。”谢澜舒展了一下身子,啜了一口茶坐下,笑道,“紫桓,我说句闲话儿,你只听听就行了——你怎么弄了个女人带到齐都,硬要人家认亲?”
靳辅怔了半日,才想起是秀芝,不禁吃了一惊,忙问:“兄弟,你听到这事了?王上说的?”
谢澜笑道:“甭管谁说的。我看你这人老实得可以,这种事也管,那是犯大忌讳的。若是我,就花几个银子先养起她们母子,瞧着机会和傅师行私下了结,他面子也好看,你也成全了他们一家,何至于弄得大家心里窝囊呢?”靳辅陡地想起郭彰收留秀芝的事,既不见信,又没听说傅师行认亲,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张了张口,没敢问出来:这里头人事太杂,他不敢。
“我这是随便说说,这又不是国家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澜哈哈一笑,“请伊大人他们来吧——公事办完,酒渴思饮,紫桓公,你得尽地主之谊呀!
谢澜的密奏折子递到齐都,举朝正为萧家渡决口的事闹得如沸鼎之油。户部、工部、御史衙门像炸了窝儿似的今日一个条陈,明日一个参片,雪片似的飞向上书房。秦梦奇和靳辅只是见面交情。因见事涉陈潢,在手中压了几日,眼见众心难违,不敢再留,便抱了一叠子文书进乾清宫来见萧稹。却见何琅手里拿着个小黄包儿正从里边辞出来,秦梦奇便问:“是什么东西,主上赐你的么?”
何琅点了点头,笑道:“这是件宝贝,用来祭旗大有法力,这会儿不敢卖弄。”说罢径自去了。秦梦奇一躬身进来,却见郭彰和司马威已经先在里头,只一点头招呼,对萧稹说道:“主子,下头对萧家渡决口的事议得很厉害,恭请圣裁。”
因时近十一月,天气很冷了,萧稹坐在热炕上,兀自穿着猞猁狲风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头看着谢澜的折子,一手抚着劾下漆黑的短须,沉吟着“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今年冬天的事情多,看来不得安生了。我原想这个月出巡,也只好往后推推。你那些折子连篇累牍,说的都是靳辅的事,却不知江南科场一案闹得更凶。我这会子没精神,你先讲讲,下头都说些什么?”
秦梦奇知道,萧稹虽然现在不看,晚上带着黄匣子回宫,依旧要一字不漏地细阅,不敢在这上头弄玄虚,迟疑了一下笑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该罢去靳辅总督职衔,流放边境;有的说应抄家折产赔补;有的说罚俸调任;有的说应锁拿进齐都严审问罪。刑部议得最重,应赐靳辅自尽……”
”郭彰,”萧稹问道,“靳辅是你荐的,你怎么看?”
“靳辅听信佞人妄言,办砸了差使,罪过不小。奴才举荐不明,也有误国之罪,求主子一并处置。”郭彰搓着手,字斟句酌地说道,“但王上明鉴,河督一职历来是个不讨好的差使。罢了靳辅着谁替补?这件事颇费筹思。”
司马威“病”愈之后,待人甚是宽宏,不似从前动辄给人小鞋儿穿,听郭彰这样说,遂笑道:“咱们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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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查勘。据江北地方官来京说,仅沭阳、海州、宿迁、桃源、清河五县,几年涸出土地一万多顷。奴才的意思,靳辅虽然这次误了事,还是功大于过。主子必记得的,清水潭大堤,原拟用八十万银子,工部的人还笑他花小钱邀功。如今只花几万两就完了工,似也不可说靳辅全然无能。
萧稹边听边想,目光炯炯地看着窗格子,半晌,粗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也不能免罚。你说齐都离河工太远,这倒是实情——减水坝、狭窄的河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总该实地瞧瞧才好啊!”说罢起身踱至窗前,手攀着窗格子望着外头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我急于要去祭陵,还要去燕国,当然是件要紧事。更要紧的是要见燕国君主,商议一下如何对付刘胜。黑龙江一带他们搅得厉害,刘胜的手下巴海和萧言在精奇里打了一仗,虽然胜了,却因兵饷都不足,没能斩草除根。西征至今用谁当主将,也还心中无数。我想起用曹泽,偏生他病得沉重。唉!想不到‘三朝’平定后,我仍旧事事捉襟见肘!”
郭彰笑道:“刘胜也不过是撮尔跳梁小丑,何劳圣虑如此?奴才想着,不如先在北边后汉动手,腾出手来再治东南不迟。”
萧稹呆了半晌,方道:“你哪里知道,刘胜剽悍难制,又有后汉撑腰。东南是国家财赋之源,不治好是决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抚了抚有点发热的脑袋,转脸问秦梦奇:“你发什么呆?”
“奴才在想两句话。”秦梦奇忙笑道,“先定东南,再平西北乃是王上既定的国策,不宜轻动。”
萧稹喟然叹道:“昔年沈炼先生讲学,我曾与他反复计议过的,无甲兵之盛,无盈库之粮,断难用兵西北——第二句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唵?”
秦梦奇从容说道:“靳辅大抵因花钱太多,犯了众恶,妒火中烧,所以出点事就不得了。若是换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么两样?”
“嗯,说得有理。”
秦梦奇受到鼓励,越发放胆说道:“诚如司马威大人所云,靳辅治河,在齐都的官攻讦的多,外官说好话的多,这就是明证!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大主意还须王上自己拿定了——任凭群狗叫破巷,人主自能从容行!奴才想,下诏切责靳辅,令其自行赔补,限期修复也就是了。”
秦梦奇将百官比作“百犬”,仍是一腔热骂格调,萧稹不禁莞尔一笑,正待说话,郭彰说道:“主子可否允许奴才前往清江实地考察一番?”
萧稹笑道:“一个伊桑阿,一个于成龙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何须再劳你!我也信不过!湘国之役下来,我要亲自瞧瞧,才得放心呢!”萧稹心中自有成算:伊桑阿是司马威的人,换了郭彰去,不过是翻转来欺侮伊桑阿,没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