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为什么?”吴英被宋清廉的目光震慑住了,旋即一跺脚,抱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道,“不!不不!我不能啊……”
宋清廉的脸苍白得吓人,近前一步道:“这是王上的密谕……”
“啊?”吴英猛地抬头,盯视着宋清廉。
“何琅若有异举,”宋清廉道,“我得相机处置,国家社稷为重,何琅一人为……轻啊!”他不安地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海面,缓缓说道,“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但老何毕竟是那边过来的,万一降了,或被捉了去,湘国就有了讲价钱的资本……数年准备,血战一场,朝廷能落着什么?……”
吴英抬起头,泪眼汪汪看了看海面,迟迟疑疑地向炮位走去……
“回来!”宋清廉突然叫道,一字一句又交代,“就说是护卫何军门,炮击刘国轩的!——军机不密,祸灭满门,你要想明白!”
天黑了。海上一片寂静,只有鹿耳门千百年不息的海浪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仿佛并不理会人间兴衰,悲欢离合。
何琅的舰上还有三名水兵活着。战死的尸体都垛在舰的另一头,下边墨黑的海无边无际,粼粼光中只隐约看见一具具尸体在沉浮。
“终于完结了。”何琅苦笑了一下。对面不远就是刘国轩的舰队,看来明日是志在必得。刘国轩是湘王的心腹,杀自己父亲的也有他,他是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何琅沉思着,在搁浅得结结实实的船上踱了两步,真想就在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思忖了一阵,何琅叫过三名水兵,笑道:“看来此处就是我们归天之地,可惜平日我没有多关照你们……”
三个水兵年岁都不大,暗中瞧不清他们的面孔,只隐隐看见六只晶亮的眼睛在闪烁。良久,一个年纪稍长的笑笑,操一口闽南话说道:“大人你死得起,我们有什么不能的?今儿我砍翻了他六个,去他妈的,早够本了!有什么后悔的!”
何琅抱膝坐着,仰脸观星,说道,“我们在尽忠!按我测算今年鹿耳门有潮,不知碰上碰不上,若能脱此大难,我何琅必定抬举你们——只怕未必能这么巧啊!”
四个人都沉默了。鹿耳门自萧稹元年涨过一次潮,二十多年了,叫人怎么指望?但事情巧得令人难以置信。造化之神居然真的光顾了。第二日凌晨,起潮了,而且是在迷蒙的大雾中涨起来的。一丈多高的潮头澎湃着,发出千军万马的奔腾呼啸声,轰鸣声,撼山动地地由远及近冲过来。头一排潮浪,便打得施琅的座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天哪,潮!”何琅先是一惊,大雾已经使他庆幸了,又来了潮水!正发呆间,又一个潮头过来,将舰船托起老高,已能离开沙滩,在海中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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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自在地打旋儿。施琅梦游人一样,软着腿沿舰踅了一遭,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潮水!真的是潮……哈哈哈哈!”好半日才回过神来,他虔诚地仰首望着茫茫苍穹,喃喃说道,“天子洪福,祖宗灵佑!何琅当奏明当今万岁,为海神加封,再塑金身,重修庙宇!”
说话间,陈蟒的舰队已开过来接应,附近不远传来了蓝理惊喜的狂叫声。刘国轩没有再下令进击。他像被雷击了,白痴一样注视着汹涌的浪滔,好半天才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干嚎,腿一软跪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吃力地说道:“先王创业,鹿耳门涨潮……数十年后施琅来攻,鹿耳门又涨潮。这是……是天意,是天意啊!”说罢慢慢起身来,回顾中军护领笑道,“你率舰回湘国,说刘国轩有话:何琅若肯不计前仇,不坏宗庙,不戮大臣,不掠百姓……”他哽咽了一下,“那……那就……降吧!”说罢横剑项后,猛地一拉……高大的身躯便倒栽进狂潮之中,一个大浪过来,已被卷没了。
六月二十二日,齐军收复澎湖全岛,湘国门户顿时大开,何琅一边整军补饷、安抚伤兵,打捞死难将士,修复战舰,一边将澎湖血战情形备细写了奏章递送福州。
傅师行得到澎湖大捷的消息,一口气松下来,几乎瘫晕过去,因何琅奏章中说奖功银两尚缺九千两,忙移咨福建藩司衙门提调银降。前线已获全胜,傅师行决定即刻赴京,请旨办理受降事宜。
收复湘国的消息立刻轰动了,把个萧稹欢喜得立不安,坐不稳,竟传旨驾御太和殿接见傅师行,君臣对奏足足对了两个时辰。司马威和郭彰搜索枯肠,挑尽了好词儿夸奖王上“神圣文武”;秦梦奇即席吟诗做文,献万寿无疆赋;连薛必隆也给王子们放假,奉旨赶回礼部,带着司官连明彻夜地起草诏诰,制订受降礼仪,呈萧稹过目后用六百里加紧发往福州。
第二日,荣轩便至傅师行府上颁恩诏,加封傅师行为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荣轩已晋了四品京衔,满面红光地和李光地寒暄着,说道:“我这一辈子尽托了沈炼先生的福。先年二爷当主子的老师,我做伴当,这就做了官。又来了您,却是沈炼义父的高足,您可得多关照啰!”
傅师行面儿上镇定,心里直打鼓,兴奋得怦怦直跳,笑道:“我素来不信福命之说,但你荣轩有福看来不假。”说罢,畅快地大笑起来。
荣轩被傅师行奉迎得身上舒坦,凑近了说道:“听里头风传,大人要进上书房呢!傅师行大人您真有您的!当初说取湘国,连司马中堂都不敢说硬挺话儿,惟独您顶着一定要打——这就是本事!薛大人如今也说您有名臣风度!”
荣轩说着,摇头咂舌,连连赞叹。傅师行听了目光霍地一跳,半晌方舒了一口气,淡淡一笑,说道:“君子知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名臣不名臣,我没有想过,刻意求名就入了下流。王上如此加恩,我已是位极人臣,岂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