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鏐就在这大殿上,当着万历和大臣们的面,立下一份状纸,本质上就是一份对赌契约,并且是交予内阁保管。
这虽然是申时行提出来的,但其实也在万历的预料之中,为此他们都还专门商量过对策,万一对方提出这个要求,该如何应对?
而郭淡当时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如果对方提出这种要求,根本就不需要虚,签就是了。
他打心里就希望朱翊鏐签下这么一份契约,这等于是将朱翊鏐跟他绑在一块,这么一来,如果遇到非业务上的问题,你们老朱家要不解决,那就不能怪他。
如此一来,他就能够专心运营卫辉府。
当然,与郭淡的承包契约,一时半会可是签不了,故此朱翊鏐签完之后,万历就宣布退朝。
从他轻盈的脚步就不难看出,他现在非常轻松,因为这比他预想中的可真是要轻松许多。
而大臣们则是一脸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这叫个什么事?”
“是呀!是呀!将一个州府承包给一个商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荒天下之大谬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方才你们怎么不说。”
“当时我都愣住了,况且此事从未发生过,我哪知道如何应对。”
这些大臣们出得殿门,是相互抱怨着。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一个稳超胜券的局面,给玩成这样,也真是让人醉了!
还什么国本,提都没有提。
失败!
太失败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人,余光往后瞥去,看着站在大殿中的郭淡,个个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又是这小子。
这小子只要一出现,一准没好事。
“唉。”
郭淡突然垂头一叹。
忽听得边上有人道:“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还这装什么?”
郭淡转头看去,只见王家屏正鄙视地看着他,而一旁的方逢时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回大人的话,草民没有装。”郭淡摇摇头道。
王家屏哼道:“你真当我们傻么,这分明就是你们事先就串通好的。”
“这草民不承认。”
郭淡话锋一转,道:“但是草民也不会去否认的,这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王家屏愠道:“纵使你能够令卫辉府恢复过来,但也不能洗清潞王身上的罪孽。”
郭淡笑而不语。
王家屏道:“你笑甚么?”
郭淡摇摇头道:“草民不敢说,说了大人会更生气的。”
王家屏道:“你尽管说,只要你说得有理,老夫绝不生气。”
郭淡道:“敢问大人,此事与草民有何关系,为什么出了这事,朝廷就派官员来让草民的新赛马区停工,大人可知道,停工一日,我们牙行要亏多少钱吗?同时这还会影响到我们牙行的声誉和股价,如果不及时阻止的话,草民甚至可能会因此倾家荡产,大人若讲公道的话,为何当时不站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草民心里知道,在各位大人眼中,草民不过就是蝼蚁,而你们追求的是正义,是伟大,故而牺牲草民的利益,也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是这样,但可惜的是,草民不这么想,你们的正义和伟大,跟草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你们要让草民担惊受怕,那草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感到痛苦。”
王家屏听得双目冒火,道:“你一个小小商人,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郭淡反问道:“难道大人此时此刻不痛苦吗?”
“你。”
王家屏双目一睁,又道:“你且别高兴的太早,你若完不成任务,陛下也不保不住你,倘若你完成任务,你又会得罪了天下所有的官员,到时你将寸步难行,你若以为此事就这么简单,那你就可就错了。”
郭淡拱手道:“多谢大人的提醒,但是草民认为,大人与其在这里提醒草民,就还不如去提醒那些官员长点骨气,别到时给个几千两,就不但不记恨草民,还给草民开后门,奉若上宾,那可真是太讽刺了,也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寄托啊。”
王家屏听得是哑口无言。
方逢时抚须笑道:“倒还真是有可能,不过你也真敢说出来啊。”
“出了这门,草民就不会认账。”郭淡笑嘻嘻道。
“你也真够无赖的。”方逢时哈哈一笑,又问道:“不过你真的能够做到让卫辉府立刻恢复过来,且让财政翻上一番吗?”
郭淡风轻云淡道:“轻而易举。”
方逢时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老夫拭目以待。”他又向王家屏道:“忠伯,我们走吧,别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王家屏闭目一叹,微微伸手道:“请。”
“请。”
二人并肩出得大殿。
“忠伯,犯不着为了一个小牙商气坏身子啊!”方逢时笑道。
王家屏叹道:“他若只是在狡辩,我倒不会生气,只可惜,他说得都是实话,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啊!”
方逢时笑呵呵道:“所以我认为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掩耳盗铃才是最为可怕的。”
王家屏稍显诧异的看了眼方逢时,然后微笑的点了下头。
等到他们都走后,郭淡才慢悠悠的从大殿里面走出来,没有一个太监敢催他,你催他,万一把他的思绪给催没了,潞王就会要他们的命,他想在这里待多久都行。
“淡淡!”
刚刚出得皇极殿,朱翊鏐突然从旁跳出来,一手搭在郭淡的肩膀上,贼兮兮道:“淡淡,跟荣弟分了吧。”
郭淡大惊失色道:“王爷何出此言,我们从未在一起过,是不是刘荩谋造的谣?”
“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过,你和荣弟不是京城双愚么?”
“哦王爷指的是这事啊!”郭淡松了口气。
朱翊鏐道:“淡淡,跟荣弟分了,与本王组成卫辉双雄,如何?”
“卫辉双雄?”郭淡吸得一口冷气。
朱翊鏐激动道:“是不是觉得这名字比京城双愚响亮的多。”
郭淡点点头道:“是很响亮,但是我不喜欢。”
“为何?”朱翊鏐不解道。
郭淡道:“因为据我所知的故事,这英雄都得死,有道是,不死不成雄,我不想死,我还是喜欢京城双愚。”
朱翊鏐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是不是真的是不死不成雄。
郭淡道:“王爷,你慢慢想,我先回去休息了。”
“等会!”
朱翊鏐一把拉住他,道:“我母后要见你。”
“你母后太后?”郭淡微微一惊。
“嗯。”
朱翊鏐点点头。
太后召见,这不去不行。
郭淡跟着朱翊鏐来到慈宁宫,那门口太监,道:“小王爷,太后只想见郭淡,还请小王爷在此稍后。”
朱翊鏐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他又向郭淡道:“淡淡,你跟他去吧,本王在这里等你。”
这么听话的潞王,还真是从未见过。郭淡稍显诧异,但是潞王不在,他反而觉得有些虚,稍显忐忑的跟着那老太监入得屋内。
“草民郭淡参见太后。”
“起来吧。”
“多谢太后。”
待郭淡站起身来时,李太后稍稍打量了下他,微笑的点点头,“想不到你如此年轻。”
您这话可真就谦虚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年轻。郭淡瞄了眼这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太后,优雅、高贵的气质足以让人忽略她的年龄,这还真是颠覆了郭淡心目中的太后形象,他以为太后肯定是个老太太,拱手道:“太后过奖了。”
李太后笑道:“不瞒你说,近日来,本宫可是听到不少人谈及你,在这深宫之中,本宫也是头一回听到大家都在议论一个商人,或许这在我大明朝也是绝无仅有的。”
郭淡赶忙道:“回禀太后,草民能够有今日,全凭陛下的照顾,若无陛下的恩泽,草民不可能有今日的。”
李太后点点头,又道:“关于你承包卫辉府一事,本宫也听说了,倘若你能够让卫辉府立刻恢复过来,且让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本宫当然是支持的。但是本宫对此非常好奇,那卫辉府人杰地灵,能够在那里为官的,皆是进士出身,可他们对此是束手无策,就连朝中大臣也不敢许下这般承诺,为何你却能够做到?”
郭淡是照本宣科道:“这都是因为有陛下支持,若无陛下支持,草民也不可能做得到。”
李太后笑道:“即便有皇帝的支持,本宫也敢说,朝中大臣无人敢许下这般承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呀!忽悠不过去啊!郭淡眼眸一转,道:“回太后的话,草民私以为这可能也是因为那些大人都是进士出身吧。”
李太后好奇道:“此话怎讲?”
郭淡道:“那些大人皆是进士出身,必定年轻时是寒窗苦读,方有今日之地位,而草民在很早之前,就在父亲大人面前立过誓言,不入朝为官。”
李太后点头道:“此事本宫也听说了,但是二者有何关系?”
郭淡道:“草民不能为官,故而只能将精力放到如何挣钱上面,而卫辉府一事,归根结底还是钱,故此草民。”
说到这里,他讪讪一笑,面对如此高贵优雅的太后,提钱好像太俗了一点。
“这倒也说得通。”
李太后微笑的点点头,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生财之道,谁都想拥有,但是你又是否知道,为何在那四书五经中,却鲜有提及这方面的学问?”
郭淡摇摇头道:“草民不知,还望太后赐教。”
李太后道:“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德者,若想取财,必是无所不用其极,故,先立德,再取财,方为正道。”
郭淡稍稍一愣,心道,你不会是在讽刺我吧。那你脸皮还真够厚的,你应该教育你儿子去,你两个儿子都这德行,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李太后叹了口气道:“孽子犯下如此大错,我这做母亲的,确实是难辞其咎,只愿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若其再犯,那谁也救不了他。”
哇!他不会看得穿我在想什么。郭淡不敢瞎琢磨,赶忙拱手道:“太后的谆谆教诲,草民定当铭记于心。”
李太后笑着点点头道:“你如今身担重任,本宫也就不耽误你的工夫,你且退下吧。”
“啊?是,草民告退。”
郭淡退出殿外,神情却显得极为诧异。
他刚刚出来,那朱翊鏐便急急上前来,惊诧道:“淡淡,你怎就出来了,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是呀!我怎就出来了,她叫我来,就说这么一番话,意义何在?郭淡是百思不得其解,又瞧了眼朱翊鏐,寻思着,难道是希望我将这傻带回正道?不可能吧,这事应该去找王家屏他们,我自己都不在正道上正道难道,难道她是在警告我,莫要妄想借此事为自己敛财。
他不禁回头瞧了眼那已经关上的大门,只觉汗毛竖立,心想,看来这太后比皇帝还要可怕啊!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潞王跟郭淡已经是在一条船上了,郭淡也确实有意借此事,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现在不管他怎么做,皇帝和太后一定会为他保驾护航,因为这可关系到潞王。
也不知李太后是猜到郭淡心中的小九九,还是为防止郭淡这么做,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在警告郭淡,正当的钱,你可以赚,毕竟你帮了忙,但是你若想借此事谋取那不义之财,打着我儿子的名号,为自己敛财,那谁也救不了你。
那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其实是在暗示郭淡,而不是指潞王。
这绝不是一句虚言,她若要对付郭淡,皇帝都保不住。
“淡淡,你在想什么?”朱翊鏐斜目瞅着郭淡。
郭淡微微一怔,随口敷衍道:“我在想我们取个什么名字?”
“卫辉双君,你看如何?”
“不妥。王爷您是君子,我又不是,我实实在在一个小人。”
“这倒也是。”
朱翊鏐点点头,惆怅道:“无论身份、学识、地位、品行,你与我都相差甚远,这名字可真是难取。”
:四千字竟然还有人嫌短,敢问深度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