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谁的错呢?
郭淡这一句话问的,仿佛在诸位大臣脸上正反抽了两耳光。
你们这些人竟然还有脸来管我教什么,你不应该先问问为什么这么多小孩坐在这里吗?
就连万历的脸色可都显得非常难看。
百姓过得不好,皇帝脸上也无光啊!
要是一年前,郭淡是肯定不会这么说得,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敢,但此一时,彼一时,他都盘子都已经这么大,就是想掩也都掩不住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不能再一味的退让,他现在必须要捍卫自己的基本盘,这些可都是丢不得的,毕竟他花了这么多钱,又改回教四书五经,那他绝对会关闭教育基金。
杨铭深突然道:“陛下,臣听闻这些小孩,都是来自其它地方的灾民之后,近年来,我朝多有天灾,而这古人曰,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视之灾以戒不治。”
万历听得脸色可就更加难看了。
此话得意思就是,天灾都是因为君主失德所至,君主要修德,要以德治国,天灾便会消除。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
这其实也是臣子们惯用的套路,而且这个套路其实是非常不错的,因为君主本来就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故此他们这些大臣,以及一些圣人,得想出各种办法来迂回限制君主,不能让君主乱来,上天是约束君主一个很好的说法,因为只有天比君主大。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套路若放在建国初期的休养生息阶段,那是非常有效得。
比如说文景之治,又比如说贞观之治,因为当时有着大量的荒地,人少地多,国家也是百废待兴,百姓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若遇到天灾,君主要再不仁,百姓可就真的没法生活,但如果君主仁政治国,休养生息,不要大兴土木,百姓是能够很快得恢复过来。
可是,现在这么说,那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原因方才郭淡都已经暗示了,主要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这是要大于天灾的,如果百姓都有足够的土地,这家里一般都会存粮的,朝廷也是会存粮的,是能够稍微抵抗一下天灾,不会这么脆弱,而如今的情况是国库也不充盈,百姓家也没有余粮。
遇到天灾,就真得只能两眼望着。
而万历是连祭天都懒得去,他才不信这些,故此听到这话就非常不爽,朕就要个关税,你们就要死不活,我要将你们的土地分给百姓,那你们不得造反。
这能怪朕?
“呵呵!”
一声刺耳得笑声飘过。
杨铭深当即怒瞪郭淡,这小子今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老子都已经不惹你了,你竟然还蹬鼻子上脸。
万历却问道:“郭淡,你笑什么?”
郭淡笑道:“回禀陛下,草民只是觉得杨大学士消息太不灵通了。”
杨铭深问道:“你此话是何意?”
郭淡讪讪道:“杨大学士,其实其实如今在这里的小孩,都不是那些灾民之后,他们就是京畿地一些穷苦百姓的孩子。”
杨铭深愣了下,道:“就算如此,老夫说得何错之有,你又为何发笑?”
“抱歉!”
郭淡呵呵道:“我真不是故意发笑的,只不过杨大学士特别提到灾民的小孩,我呵呵。”
万历急不可耐道:“你先说完再笑。”
“是,还请陛下恕罪。”
郭淡诚惶诚恐行得一礼,才继续道:“草民只是想到如今那些灾民之后,过得甚至比一些官员都要滋润一些,这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草民的功劳,那那是不是可以说,草民的品格是得到上天认证的。嘿嘿。”
万历面色一喜,道:“你此话当真?”
郭淡点点头道:“草民怎敢欺瞒陛下,据草民所知,当年那些灾民之后,如今工薪酬劳最高的,都可以达到一年六七十两,再不济也有一年三四十两,是足够养活自己。”
一众大臣闻言不禁一惊。
这可真是比许多官员名义上的俸禄都要高啊!
万历不由得底气倍增,“杨大学士,你倒是成天修德,那不知你又救了几个灾民?”
“臣臣!”
杨铭深开始支吾不语。
万历哼了一声,“关于这些孩子为什么坐在这里,就算朕有过错,你们可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休要当朕无知。”
言下之意,你休想将锅都甩给朕,这原因是什么,朕心里也清楚的很。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有些大臣就蠢蠢欲动,那何不就说透,直接说土地兼并得了,大家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
但有些大臣就怕了,关税一事才刚刚过去,你们又来,我们还活不活呀!
他们赶紧作势下跪,“臣等!”
“行了。”
万历一挥手,道:“这佛家圣地,就别来这一套,免得吓坏那些小孩。走吧,朕已经无颜留在这里了。”
说着,他便往山上下走去。
这万历一走,杨铭深等人顿时怒瞪郭淡,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
郭淡双手一摊,呵呵笑道:“我不怕,我当着佛祖的面,救了这么多人,佛祖会保佑我的。”
“那咱们走着瞧。”
杨铭深话音未落,就见李贵走了过来,道:“郭淡,陛下命你随行。”
“哦。”
郭淡点点头。
李贵道:“那你还愣着作甚,快些跟我来,莫要让陛下等。”
“啊?”
郭淡一愣,这大臣们可都还在这里啊!
一刻钟后,郭淡就在大家那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上得万历的马车。
这是随行吗?
就连张鲸、张诚,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上到马车的郭淡,也是诚惶诚恐,与皇帝坐在一辆马车里面,可真是太恐怖了,出个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陛陛下,草民,不,卑职,不适合。”
万历一手托腮,眉宇间尽显郁闷之色,“朕只是觉得心里烦闷,想找你聊聊。”
郭淡忙道:“陛下恕罪,卑职胡说八道,惹陛下不开心了。”
万历叹道:“你若真是胡说八道,那朕倒可以一笑置之,可你说得偏偏又都是事实,故此朕才心里觉得烦闷。这天下士子越来越多,同时百姓家中土地却越来越少,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原本有些振奋,希望能够动一动,这都还没有开始,郭淡就是一桶冷水泼下,可真是凉到心里去了,因为这两个问题都不好解决,可若这两个问题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也没法解决,导致他好生郁闷。
郭淡沉默不语。
万历瞟了眼郭淡,道:“你怎么不说话?”
郭淡讪讪道:“卑职愚钝,卑职也觉得这两个问题就是无解的。”
科举是决计不能动的。
不仅仅是祖制,关键之前他们就已经科举塑造成读书人的信仰,这个就没法去改。郭淡可以打打嘴炮,但他不可能让天下读书人另找出路。
哪怕是卫辉府、开封府的读书人,他们也都是要进三院工作,真心不可能去帮商人做事,就连那徐光启,也是负责城防,水利,农业,这些高大上的任务,徐光启也不可能坐在店铺里面与人讨价还价。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道沟壑已经是不可逾越的。
土地兼并就更加不用说,除了重新洗牌这一招,就还没有谁解决过这个问题。
万历沮丧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的意志还不是非常坚定,一出门就遇到无解问题,那他自然就会觉得,我怎么努力好像都有没有意义。
郭淡皱了皱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依卑职之见,这士与农已经腐朽到骨子里去了,几乎是没得救了,卑职觉得陛下应该换一艘船。”
万历一愣,惊愕道:“换一艘船?”
郭淡点点头,道:“圣人云,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在我朝士农曾有过辉煌,但如今谁人都看得出,它们都已经走向没落,而且二者的体量太大,根本就拉不回来,也是不可能解决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换一艘新船。”
万历听得是目瞪口呆。
根据正常人的思维,知道问题所在,都应该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不曾想郭淡竟然直接提出就直接不管了,任由他们去死。
这就是典型资本家的思维,哪怕这个公司是我一手打造出的,但是当这公司没法盈利,并且前景是非常的渺茫,那就肯定是抛弃,绝不可能犹豫的。
然后将更多的钱,投入到那些能够赚钱买卖上面。
这要是任何一个皇帝,绝对会将郭淡钉在奸臣得耻辱柱上面,尽在胡说八道,还怂恿皇帝抛弃士农,但万历可不同于一般皇帝,他觉得要能够丢掉,那确实比较省事,因为他确实也没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想着就很头疼,问道:“那你说朕该换哪一艘船?”
郭淡道:“陛下,如今工商业有着巨大潜力,并且已经开始蓬勃发展,就连许多大臣也都涉及到工商业,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非常紧张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