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升走得是河间、大名这条路,因为他不想去卫辉府和开封府,那是郭淡的地盘,但是王锡爵和王家屏是选择彰德、卫辉府、开封这条路下来。
他们想顺道看看卫辉府和开封府的情况,他们也对此非常怀疑,从郭淡嘴里说出来,赈灾就如同儿戏一般。
当然,他们也没有声张,只是暗中观察。
来到卫辉府,果不其然,是一点灾情的氛围都没有,反而比以前更有生气。
粮店里面堆满了粮食,但都没有人去买。
完全不像似处于灾情之中。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到大量的雇农在清楚已经剩下不多的淤泥,重建家园,他们还真不想信这里前不久才发生过水患。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在卫辉、开封多做停留,毕竟他们此行是要去处理归德府的民乱。
就事论事,这阁臣亲自出马,情况当然就不一样了。
归德府边上的大名府、徐州,都是赶紧将粮食运过来,而且下达死命令,必须要赶在王家屏、王锡爵之前,抵达归德府。
他们两个也不是神,其实中国的神也做不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那些饥饿得人们,古今中外好像也只有印度的神有这么大的法力。
不管怎么样,这粮食一定要先到位。
否则的话,之后的工作就没法展开。
与此同时,归德府也向百姓宣传,大家先稍安勿躁,朝廷非常重视此事,都已经派王锡爵和王家屏两位阁臣前来,一定会解决问题的。
对于民乱,那是只字不提,也就是说,不会追究这方面的责任。
那些地主赶紧见好就收,不再继续煽动百姓。
故此当王锡爵、王家屏来到归德府,百姓已经没有在闹腾。
话说回来,这要是不安全,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归德府。
毕竟是大领导。
而王锡爵、王家屏进入归德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下令,将粮食拿出来,赈济百姓,但是以乡村为单位,以每个乡村得人口多少,来分发粮食。
目的就是迫使要百姓回家,让他们没法聚集在一起。
这条政令下来,百姓当即就散去了。
归德府府衙。
“大人,下官真是冤呀!”
陈维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这都怪那郭淡使了坏招,才令归德府险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吗?”
王锡爵冷眼相待,道:“郭淡究竟使了什么坏招?”
陈维恩立刻道:“下官遵从朝廷的赈灾制度,下令限制粮价上涨,同时希望能够从那些粮商、地主借取粮食赈灾,不曾想郭淡却在开封府故意炒高粮价,导致归德府的粮商将大量的粮食都运往开封府。
同时郭淡又暗中派人在归德府散播谣言,造成百姓出现恐慌,下官几番下令严禁运送粮食出去,但但却屡禁不止,下官为了安定民心,故此才出此下策,让百姓先去富人家吃粮。”
一旁的宋景升立刻道:“二位大人,这一点下官也可以作证,的确,这些天归德府不少粮商将粮食运往开封府和卫辉府,故而那边立刻得到恢复,同时归德府也的确有不少谣言。
下官认为郭淡的确有嫌疑,倘若归德府赈灾情况不如开封府和卫辉府,那么他便可借此向陛下邀功,同时想百姓证明,他比所有的官员都要强。”
话虽如此,但宋景升心里其实是恨极了陈维恩,但他也没有办法,当初他一口咬定郭淡根本就没有经验赈灾,眼看情况出现这么大差距,怎么收场。
他必须要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官员的权威,再加上陈维恩一口咬定,就是郭淡干得,他当然选择支持陈维恩。
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权力和利益。
王家屏、王锡爵听得皆是眉头一皱,相视一眼,眼中都是忧心忡忡。
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将责任推给已经回京的郭淡身上。
但他们都明白,陈维恩得用意。
之前出现太多事例,只要涉及到郭淡,大臣们就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讲道理,就一味的攻击郭淡。
你一个屁民干得比大人还出色,大人还混不混?
“是吗?”
王锡爵突然冷笑道。
陈维恩唯唯若若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
“好!”
王锡爵点了下头,道:“本官就当你说得都是真的,郭淡炒高粮价,故意诱使归德府的粮商贩卖粮食去开封府和卫辉府,可问题是,那也得当地的百姓买得起这高价粮食啊!
如果归德府的百姓,也能出这个价钱购买粮食,那这粮食也不需要贩卖到开封府和卫辉府。”
陈维恩眼眸一转,道:“大人,郭淡富可敌国,有的是钱,他以本伤人,下官没有这么多钱去跟他斗啊!”
王家屏哼道:“你是没有郭淡有钱,但是每年官府可都有不少存留粮食,可本官听说,不到一日,那预备仓的粮食就消耗殆尽,本官问你,预备仓的粮食上哪呢?”
“!”
王锡爵也是沉眉质问道:“据本官所知,郭淡一早就抬高粮价,但当时并没有粮商将粮食运往开封府,是你先下令让灾民去富人家吃粮,才导致粮商将粮食运往开封府,以至于最终发生民乱。另外,同样是发生水灾,为什么开封府没有决堤,而归德府却决堤了。”
“下官下官!”
陈维恩当即支支吾吾的。
他这真的强行抹黑,是经不起推敲的,怎么可能瞒过王锡爵、王家屏,就连宋景升都知道他是在欺瞒。
王锡爵突然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事到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想推卸责任,污蔑他人,欺上瞒下。来人啊!将陈维恩给本官拿下。”
“大人,冤枉啊!下官是冤枉得。”
“大人。”
宋景升也连忙站出来。
王锡爵冷眼一瞥,道:“宋侍郎,你粮食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宋景升一怔,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待宋景升出去之后,王家屏便感慨道:“看来如今人人都知道,只要将责任推给郭淡,就是犯下再大得错误,也能够避免受罚。”
王锡爵道:“但是这种情况必须要制止,这么下去,大家都有恃无恐,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就此妥协。”
其实他方才下令拿下陈维恩,就已经说明,他这回不想妥协。
王家屏问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王锡爵叹道:“近年来灾难频发,但官府救灾却是屡屡不顺,就好像这回一样,到最后朝廷还要花更大的代价来赈灾,天灾虽然不可阻止,但至少要杜绝这人祸,其实人祸的危害是远远大于天灾。”
他就一直都在劝说万历,近年来灾情比较多,一定要改善赈灾制度,他一直都想在这方面进行改革,他也一直都在研究灾情。
但问题是他希望能够减少税赋,万历这个财货就不太情愿。
王家屏是深表认同道:“我朝建国初期制定的那一套赈灾制度,已经是名存实亡,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大明迟早会败在这赈灾上面。”
王锡爵道:“但是当务之急,是决不能让陈维恩的阴谋成功,我们必须马上上奏陛下,说明事情的原委,同时表彰郭淡在开封、卫辉的赈灾,也可以以此来说明改革的必要性。”
他知道,如果不赶紧说明事情的原委,到时这事又会变成党派之争,一旦演化为政治斗争,这事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王家屏沉吟少许道:“目前彰德府得情况,还是不容乐观,民乱导致那些没有受灾的地区也变得是一团混乱,我们也可以借助郭淡才能在帮助归德府恢复。”
如果让郭淡来帮忙,其实也是间接承认郭淡的成功。
可惜为时已晚。
陈维恩早就上奏朝廷,将责任全部推给郭淡,同时写了一些密函给朝中大臣。
苏煦对于官场研究得是非常透彻,他知道王家屏、王锡爵可能不会照顾陈维恩,但擒贼先擒王,主战场是在朝廷,而不是在归德府,只要朝廷内部支持陈维恩,向皇帝施压,那么王锡爵、王家屏也无可奈何。
皇家马场。
万历坐在办公室内,面无表情地看着申时行,问道:“卿家如何看呀?”
申时行躬身一礼,道:“臣有罪。”
万历怒哼一声:“郭淡立下大功回来,朕不但没有犒赏他,还被迫地将他软禁起来,可是那些人却仍不肯放过他,如今好了,朕又变得骑虎难下。”
他可不傻,一看这奏章,就知道对方在玩什么花招。
在郭淡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是非对错,没有青红皂白,更加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申时行立刻道:“陛下,此事决不能再退缩,如果此事再让他们得逞,到时下面那些官员即便犯了过错,也可以推卸给郭淡,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他如今和稀泥和得真是心累啊!
当初就是他提议软禁郭淡,主要还是为了顾全大局,以牺牲郭淡一点点风光,来维护官员的威信,这是很值得的,可不曾想,对方却要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情况也变得更加复杂。
这可就非常过分了。
申时行也是忍无可忍。
万历沉默少许,突然又叹道:“其实卿家也没有过错,卿家也不过是想维护官员的颜面,毕竟朕治理国家,还是得依靠官员治理国家。”
他气归气,但是他当时答应申时行,也是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这个问题是依旧存在。
他指得骑虎难下,是在于他为郭淡做主,朝廷威信将会受到重创,不利于他的统治,他不为郭淡做主,那郭淡真的会成为众矢之的,今后什么脏水都会往郭淡身上泼。
申时行瞧了眼万历,也明白万历的无奈,道:“陛下,微臣认为,以郭淡现在的地位,决不能再仅仅是一个商人。”
万历双目一睁。
这句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啊!
如果追根溯源的话,其实所有问题的根结都在于郭淡只是一个商人,这里面涉及到阶级问题,其实明朝并反对商人为官,但也你要去当官呀!
如果郭淡是一个官员,那么这些问题就都不会存在,说不定还有不少官员会支持郭淡,朝廷也理所当然的可以论功行赏,大人能力出众,那是应该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是我统治你,不是你统治我。
可你这倒过来了,那就大家就很尴尬。
你比我强,我却统治着你,这逻辑可就说不通。
如果事情证明商人比大人出色,同时大家也都承认这一点,那么必然就会有人认为,为什么不让让商人来统治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