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辛兄”看到那轰然落下的大雨,落到陈亦头上,竟然自动分开。
在这倾盆大雨之中,他身上竟然滴水不沾,连身上衣服、脚上鞋子,都是干爽洁净,别说水,似乎连尘埃都半点不染。
他平常就十分喜欢读些志怪奇谈,常常想象书中的种种精怪。
见得这般异象,顿时就往想到了那里去。
成士廉摇头道“辛兄,这位是三藏大师,乃是有道的高僧,莫要无礼。”
转身陈亦微微一揖“三藏大师,这位是辛公平,辛兄,是洪州高安县县尉,与在下是同乡知交好友,辛兄向来好奇谈志怪之事,大师神通惊人,他是一时惊异唐突罢了,还望大师莫怪。”
有唐以来,佛门数次兴衰起落。
皆因唐朝皇帝多有喜好佛、道者。
而当今天子,正好就是一位好佛之人。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佛门中人,多得礼遇。
对于佛门高僧,更是尊敬有加。
这位三藏大师,不仅气度出尘,兼且佛法精深,见识超绝,更是有着一身高深莫测的本事,成士廉向来心存敬畏。
“阿弥陀佛,自然不怪。”
陈亦摇摇头,单掌竖胸作礼“这位居士不必惊慌,小僧是人非鬼。”
辛公平稍稍镇定,理智重新占领高地,也醒悟自己先前反应有些唐突,不由面现尴尬,连连告罪。
“辛居士不必如此,”
陈亦拦住,不想在这么件小事上没完没了地纠结,错开话语道“小僧适才在前方,偶然听得两位居士忧国忧君之语,心中甚是敬佩,却不好私下窃听,故来相见,也想向二位居士,请教一番,只不过”
陈亦看了两人一眼“这荒郊野外,大雨滂沱,非是落脚之所,前方三里,有一榆林,林中有家客栈,二位居士,不妨去那里落脚,也好躲躲这大雨。”
“哎呀,这山中野林竟有客栈那是再好不过了成兄,还等什么快快”
辛公平大喜。
这大雨倾盆,十丈之外难以视物,他也不奇怪这和尚是怎的知道前方有客栈。
他被这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十分心烦,连忙催促成士廉。
成士廉摇摇头,对陈亦道了声谢。
三人同行,一路向西疾行。
他二人虽是文人,却也习武。
否则,大大小小,他们也是官员,不会连随从也不带一个,只两人结伴来上京述职。
跑起来脚程不慢,陈亦更不用说了。
有他指路,三里地没多久就走过。
前方果然见到一座榆林,只在路口,便见几间瓦舍,檐上有幡布在雨中飘摇,尚可见“榆林店”三字。
两人狼狈跑入客栈,陈亦不紧不慢随后踏进店门。
这榆林店从外面看着十分简陋,却是表里如一,里面也简陋十分,而且处处尘垢,灯光昏暗,十分阴沉污秽。
店中零落地摆着几张矮榻,店中已经有不少人,各自于榻上,或就着案几吃着酒食,或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见得有人进来,也只是有几人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只余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床榻,占据它的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绿衣的人,正侧躺在榻上,背对着几人。
成辛二人有些皱眉。
此时店家已经带着一脸笑意迎了上来。
“两位大人,可是要吃饭住店”
辛公平皱眉道“饭是要吃,店也要住,可你这里也没地方让我等用饭啊”
“有有”
店家连声道。
他迎来送往的,眼睛可尖利着呢。
这两人虽然一身泥水,看着十分狼狈,可身上穿着却非同一般,穿的可是官衣。
在称呼上一试探,见两人面色平常,显然早已习惯,更多是笃定。
他这地方何曾能见到几次贵人
怎能不伺候好了
别说两位大人,就是身后那个和尚,看起来也不一般。
不过和尚只是和尚,哪里有大人重要
店家脸上笑意更显谄媚“两位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大人腾腾座儿”
说着,弯着腰回过身,小跑着向那个绿衣客跑去,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便直接伸手去摇,嘴里呼喝着“醒醒”
那绿衣客被摇醒,十分不快,店家却视如不见“你快快起来,将这里让与那两位大人”
绿衣客撑起上身,回头看了一眼,神情难看。
“这店家怎如此无礼”
门口,辛公平见此,脸上不悦,几步走了过去“你这店家怎这般没道理凡事总讲个先来后到,你赶人作甚”
店家谄媚一笑,理所当然道“他这等人,如何与两位大人相比您是官,他是民,自该相让。”
“如何不能相比”
辛公平叱道“你这里也并非官驿,何时住店也要论官民、讲身份速去另寻空余之处于我等,莫再搅扰他人。”
“是是是”
店家哪儿还不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声应是,狼狈离去。
“因我等叨扰,搅了阁下清静,还请继续安歇吧。”
辛公平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回到了门口。
那绿衣人看了他一眼,躺回了榻上。
没多久,店家再次回来。
正好一张榻上的客人酒食吃完,竟不打算留宿,迎着大雨就走了。
这张榻,又正巧就在绿衣客旁边。
总算有了安歇的地方,成辛二人向店家要了热水,到屋后去换洗了一番。
陈亦自己坐在榻上,四处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古时的客栈还真没有电视电影里看的那身惬意,古色古香。
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达官贵人才有的待遇。
普通的平民百姓,更多的像是眼前这种。
一张床榻,既可坐,又可躺,既是吃饭的地方,也是睡觉的地方。
连张帘子都没有,什么天字一号房更是扯淡。
陈亦四处转动的目光,落到旁边不远那张榻上躺着的绿衣客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便闭目不语,盘坐榻上,如老僧入定。
过得片刻,成辛二人一身干爽,回到了这里。
店家适时送上了一桌吃食。
辛公平看了一眼旁边的绿衣客,开口道“阁下,若是未曾入睡,不妨一同吃些酒食,也当是我等搅扰了阁下沉眠的赔罪。”
那绿衣客动了动,翻身坐起,脸上带着欣然之意“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真就大方地走过来,于榻上就座。
各自报了名姓,这绿衣客原姓王名臻,乃长安人士,开化坊王家之人,也是富贵人家。
他举止从容,几句话间,谈吐也不似寻常俗流。
交谈下来,更显言词亮达,见识非凡,思辨难及。
令辛公平十分欣赏,提着酒壶,连连斟酒劝饮。
连成士廉也对他有几分侧目,陪饮了好几杯。
陈亦只在一旁自顾吃着东西,毫不理会他人,成辛二人似乎也忽略了他,忘记了他一般。
这时,那绿衣人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举杯满饮,如常高谈。
辛公平此时已脸色酡红,意微醺,举杯叹道“世人常言天生万物,唯我最灵。大儒名士,皆言穷尽天理,圣贤书中,也谓人为最灵,只是人连明日所食何物,所为何事,所去何方,前途明暗,几时生,几时死,都不得而知,安能为灵”
“呵呵”
那王臻轻笑一声“人生于世间,一言一憩,一饮一啄,无非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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