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剑拔弩张之时,院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冷厉无比的声音,更一股无形的压迫,如山一般,朝这小院中压下,令得众人都一阵窒息。
更有一股干硬的森冷,如同有锋利的钢刀在周身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比划刮蹭。
令人心中发毛,背上寒毛直竖。
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踏进了这小小的院落中。
院落虽小,却足以容下数十人。
但此人一来,便真正如同山岳一般,一下就将这里充斥得令人无立足之地。
面目方正,威严无比。
正是当朝大学士,太子太保,武温侯爷洪玄机。
洪玄机本不欲亲身出面,只不过这里不仅有一个谢文渊,李神光竟带着朝中学士、大臣,如此快就赶到了这里。
他若不出面,有这些人在,莫说是卫士首领,便是卫金吾亲自,也难以善了。
虽说洪玄机心有考量,才令吴大管家出面,却不代表他就只能藏头露尾,不敢明着来。
洪玄机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目光冷淡,扫过小院中众人。
那些被他目光扫过的人,一个个都颇不自然,眼神躲闪。
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洪玄机威势太盛。
他的眼神,便是一个道术高手阴神出窍,也会被他一眼瞪散。
洪玄机目光最终落到李神光身上“你倒是说说,本侯有何罪过”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束手就缚,到陛下驾前请罪。”
“否则,你李神光身为朝廷礼部官员,却如此攀巫大臣,犹如疯狗一般 大失体统 本侯倒要先参你一个攀巫、失仪之罪。”
“嘿嘿”
李神光毫无惧色,没有半步退让 冷笑一声
“好 你洪玄机当别人都怕你,本官也怕你要参便参 你我便驾前一辩,让陛下也看看你洪玄机是如何跋扈 如何心胸狭隘 竟连圣人出世,也敢阻拦,甚至妄图暗谋加害”
“本侯乃陛下亲封,心胸如何 陛下自有决断 何用你来置喙”
“你身为朝廷大员,礼部郎官,却当众咆哮,有失朝臣体面,成何体统”
“本侯不屑与你争论 现在快快退下,待明日殿上听参。”
洪玄机对他的斥骂毫不动怒 甚至不去看他,大手一挥。
所言所行 一切都带着一种份所应当、本应如此的意思。
似乎他所言所行,就是一个理字 是世人皆当遵从的理。
“洪玄机 你当真是”
李神光怒气勃发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听“嘎吱”
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打开。
令人惊奇的是,这扇门一开,小院中的温度就像是凭空升高了些许。
就像这间有些简陋的房屋中,藏着一个炙热的火山口,被这扇门隔绝了起来。
门一开,内中的热气顿时得到了宣泄,扑面而来。
使人如置身温热的冬阳之下,暖洋洋的,却不失一丝清凉。
连身上的毛孔都张了开来,贪婪地呼吸着这温热的空气,从里到外,都无比舒畅。
小院中因洪玄机出现,带来的如山压力秘森冷之气,竟也豁然得到缓解。
“嗒嗒”
众人看着打开的房门阴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短短的数尺距离,却无比缓慢。
轻微的脚步声,如同踏着众人的每一次心跳。
“嗯”
其他人仍然陷在那种奇异的感受中,洪玄机眉头微扬。
竟然如有此不凡的武道修为
别人看不出,但洪玄机一身武道境界,已达到了世人眼中极不可思议的境界,从这几个脚步声中,就能听出许多他人无法察觉的东西来。
“这是”
李神光等文人学士,看着门开后,走出来的身影,有些愣住。
却见谢文渊刚从那温和纯粹、暖洋洋的意境中回过神来,第一时间转身,朝那身影拱手施礼,满面惭愧道“老朽无能,夸下海口,却未能为圣人拦下此等俗事纷扰,实在惭愧。”
“什么”
“圣人”
“他是”
“怎么可能”
李神光等人,连同那些玄衣卫士,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满脸不可思议。
洪辟虽然因为修炼武道,锤炼肉身,比一般孩童身材高大。
但看起来也仍然是个十岁出头的稚子。
对在场任何一人来说,都是彻彻底底的孩童。
怎么可能
那位写出了不朽篇章,引得诸子百圣同光的文道新圣,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稚子
“先生”
众人还处于一种诡异莫名的沉默中,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上善,被一众往日里见都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机会听的大佬们吓得瑟瑟发抖。
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此时见到洪辟走出门来,顿时像见到亲人一样,扑腾了过来。
“”
上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洪辟原本营造出来的大佬出场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如果这个时候有出场b,那肯定也是卡碟了。
没出息的东西
洪辟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心中臭骂了一句。
“咳”
洪辟直接无视了这丢人的家伙。
“文渊先生何必如此此地又非什么龙潭虎穴,本就不禁人往来,左右四邻皆知,只要不坏了规矩,谁都可随意往来,”
“只是今夜来的人,未免太过喧哗,扰了左右四邻清静,那便是恶客了,却是不好。”
说话间,洪辟已将目光望向那如山岳般的身影。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
那是属于七年胎中迷覆之时,诞生的本性。
这样的人物,文道武功,俱是一流。
更有扫清一切,横压世间,纵览古今,如山岳一般的人物,却又断情绝义的人物,竟是他此身生身之父。
好在,他并不只是“洪辟”。
这一丝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慧剑斩灭。
本就无情,何来情义
从即刻起,他与洪玄机,只有因果。
往日生身之因,与来日不杀之果。
“不想这小小的陋室,竟接连迎来这许多大人物,如今更是连当朝太保,武温侯爷也来了,真真是蓬荜生辉。”
“传闻武温侯爷不仅文章道理通达,一身武道修为更是惊天动地,已达武中之圣,”
“只不过,堂堂武温侯,却竟以这般武道修为,压迫这一众手无寸铁,无母鸡之力的文弱之士,如此恃强凌弱,真是徒惹人笑耳。”
洪玄机在看见这个稚子时,心底下闪过一丝疑惑。
不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武道修为不凡。
莫说还不到武圣之境,便是武圣,也丝毫不放在他眼里。
而是他看着这个稚子,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以他武道修为,肉身内外,皮膜筋骨,脏髓血气,都已经达到了人的极致,早已经将人体所有的功能都开发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过耳不忘,入目不忘,对他来说是最基本最平常不过的本事。
只要他想,哪怕是出生之时的记忆,也能尽数忆起。
或许只是几十年前的随意一瞥的一根草木,他也能回忆得一清二楚。
自然不可能有那种见过的人,却想不起来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是这种熟悉感
洪玄机忽然想起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是属于唯一一个曾经几乎令他真正心动的女子的。
难不成
洪玄机心中瞬间闪过一些怀疑的念头。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便自己将之否决。
洪辟一年以来,修炼武道,不仅是闷头打熬肉身,任由身体自行发展。
而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令自己的肉身往最完满的方向发展。
更是在其间有意地引导、变化自己的形貌。
如今他不仅是身材比同龄人高大,真实相貌也与一年之前,天差地别。
也只在眉宇间,还能找到一丝以前的影子。
所以如今他已经不需要遮蔽本来面貌,才敢出来见人。
就算面对洪玄机,他也能想得到,以洪玄机的本事,肯定能察觉一丝痕迹。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
世上有许多方法,可以改变形貌。
但绝对没有任何方式,能令人在短短一年时间,有像他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是兵解重修的鬼仙,也不可能。
武功道术,不是没有一步登天之法。
但其根基必然虚浮,不可能像他这般扎实。
高明之人,一眼便能看出。
若说武功道术还能令人疑虑,那么能令百圣同光的本事,便是诸子重生,也未必就一定能做到,遑论一个一年前还是个懵懂无知稚童的人
他创出一念成圣之法,又书写了半部圣道之书。
胸中所蕴浩然之气,便如同一颗大日,根本无可隐藏。
便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感受得到。
如洪辟所料,洪玄机也确实是如此想法。
那个女人的儿子,是不是有兵解鬼仙夺舍,他岂能不知
一懵懂不知的稚子,又哪里来这般本事
仅管洪玄机仍然没有把眼前的洪辟看在眼里,却也不认为事实会是如他那一瞬间产生的荒谬想法。
念头一转,便抛掉了那一瞬间的怀疑,只当是世间有相像之人,却也不足为奇。
对于洪辟讥讽,洪玄机不屑一顾。
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语声无波无澜,淡然道“本侯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儿来置喙,小小年纪,便如此牙尖嘴利,不知尊卑,不识体统,你的文章道理,都读到何处去了”
“看来本侯今夜并没有来错,既然你能引得诸子齐鸣,想来确是有几分天资,”
“不过你这小儿如此心性,难免日后惹事生非,天资越高,反倒越是遗祸无穷,”
“本侯便将你捉拿,严加管教,教你理法,让你识得尊卑体统,也不负你天资如此。”
“哈”
洪辟乐了。
气的。
他本以为洪玄机是个强以理法粉饰自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根本是从内而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理”字。
此理却非天下人之理,而是他洪玄机的理。
但他确实是真的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理,就是真理,是全天下都应当奉行的真理。
这也便算了,若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应了这个“理”字,哪洪辟还会敬他一分。
只是他这理法,只用来束缚他人,自己却未能一而贯之。
在梦冰云之事上,纵妻杀妾,若当真妾室有错,虽于情不合,过于酷厉,于理,较起真来倒也不能说他错。
但视幼子如贼寇,养而不恤,甚至纵妻害子,那便是说破天去,也没有理。
天底下,古往今天,从来没有这般的“理”字。
而且,据洪辟所知,这洪玄机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外面不知还有多少情妇,多少私生子女。
有理而无德,这种理,不是人理,也不应留存于世
在场其他文人学士,听得洪玄机话语,也是不服。
不过李神光与同行众士相视一眼,却没有出头。
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洪辟,满怀期待。
若是这稚子真是那位书写下不朽篇章的圣人,那便不需他们强自出头。
如若不然
不是他们不信谢文渊的话,而是如此稚子,竟是文道新圣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印证。
“哈哈哈”
洪辟刚才一声,是气笑了。
如今发笑,却是真正觉得可笑了。
“小儿,你笑什么”
洪玄机背负双手,面无表情道。
“我尝闻,洪玄机乃天下理学宗师,文道大家,”
“理学一派,述人伦道德,总万物义理,乃千百年来,最有可能重继诸子先贤的大道理,”
“如今看来,却是如此可笑”
“你大胆”
洪玄机神情未变,但他身后的卫士首领却是大怒,持刀直指怒喝。
“你放肆”
只是他大声,有人比他更大声。
李神光早已跳了出来,骈指直斥,眉毛胡子倒竖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关键是周围一圈文人学士,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对他怒目相向,顿时将他怼了回去,吞咽了几下,不敢再出言。
洪辟也无意去理会这等人。
“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你口口声声,尊卑体统,自视神圣,却视百姓黎庶为蝼蚁羔羊”
“且你刚愎自用,容不得一丝一毫得异声,”
“若是我不曾记错,武温侯爷所著之书中,有一句自易其恶,恢复善性,自称乃理学之本,”
洪辟口若悬河,言辞如刀,目光灼灼“可你所行所为,又哪里能见得几分善性哪里有给他人留下一丝一这自易其恶的余地”
“好”
一旁满怀期待看着,随着洪辟所说,两眼越来越亮,神情越来越兴奋的李神光等人,此时已经忍不住大声喝采,气势昂扬。
“”
一众玄衣卫士虽是听不大明白,却是被这种气势所惊,神色如土。
“笑话”
“大逆不道”
洪玄机却骤然睁眼,一声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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