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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帝王之心
    春风茶舍府邸。

    太子神情阴郁,从密室甬道之中缓缓走出,他回头深深望向屋阁,不带感情地合上屋门。

    片刻后。

    接过府邸门外侍应递过来的丝帛,李白蛟缓慢而又细致地擦拭手掌上的血污。

    他轻声道“东境那边怎么样了”

    海公公递上一份帛书。

    东境战争以桃枝城为界限,撕扯绵延千里,战况激烈,三圣山每日都有大量修行者伤亡这场无法动用红拂河作为助力的内战,消耗了东境这百年来的底蕴积蓄。

    琉璃山很难捱。

    天都同样不好过。

    四境手握三境的太子,除了灵山,也没有更好的牌可以打。

    中州书院和珞珈山已经驰援过去,调动西境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做法,那帮鬼修大开杀戒,屠戮生灵,专打拖延战,有琉璃盏汲取神魂,灯芯重塑肉身,韩约座下的五灾十劫,几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灵山刚刚加入战场,东境大泽腹背受敌,鬼修收敛了许多。”海公公柔声道“关于撤离百姓的诏书刚刚颁布,战线以东的各城黜置使正在组织撤离,负责接纳难民的中州,接下来会有很大的压力。”

    李白蛟沉默地看完帛书。

    “殿下,明日上朝,关于这份诏令,恐怕会有很大的反弹。”海公公明知多嘴,但仍然提了一句“协调中州诸城的那些官员,对于难民十分抵触。您真的要要中州东线大开城门,接纳流民”

    李白蛟坐在车厢内,双手轻轻按下那份帛书,柔声道“还记得承龙殿牌匾上的刻字么”

    海公公先是一怔。

    大宦官低眉柔声道“老奴怎敢忘承龙殿牌匾上刻建极绥猷四字,乃是先皇陛下亲自所书。”

    “建极绥猷。”李白蛟微笑道“烈潮之中,那块牌匾在战斗中碎了,本殿重新制定新匾,重新将这四字刻在匾上,悬在殿前。”

    “天子之命,上承铁律,下置黎民。”

    坐在车厢里的瘦削年轻男人,声音很轻,但却斩钉截铁“我和白鲸打架,那些无辜的流民,不应该受到伤害。”

    海公公立马噤声。

    这一路车马缓行,气氛有些压抑。

    就在这一片凝滞的沉默中,马车却缓缓停住,负责陪行的海公公挑起眉头,他神情阴沉盯着那位拦在路中央的妇人。

    一位清瘦美人,身披缟素,她的面色不含息怒,却让人觉得神情哀极,眉尖凝有三分愁意,风一吹,衣袍拂扬,凸出枯瘦的身子骨来。

    她便这般凄凄冷冷地立在小道中央,一言不发,一步不挪。

    “素华娘娘”海公公寒声道“你可知”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海公公的肩头。

    “无妨。”

    太子殿下笑意柔和,道“素华娘娘,有何贵干”

    “我要见我女儿。”

    被请入车厢,与太子同乘的妇人,上车之后的第一句,便极其直白。

    而太子则是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是答案。

    妇人的瞳孔已经灰暗地无法再灰暗,所以听到这个答案,她的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加重地

    重复了一遍。

    “我要见我女儿”

    “你见不到。”太子也很直截了当地回应,“本殿帮不了你。”

    “不”素华的声音激动起来,她双手按住李白蛟肩头,这一幕被侍奉车外的海公公隔着车帘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向海公公投了一个制止的眼神。

    大宦官压抑脚步,一步一步陪着车马缓行,随时提防着这位素华娘娘从袖内取出刀具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素华娘娘了,烈潮之后,这位娘娘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问题,终日把自己封闭在宫墙院内,与世隔绝。

    “齐虞死了。”素华颤声道“是你杀的。”

    太子沉默以对。

    “我也快死了”妇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但我不怕死,我只想临死前见一见白桃,她毕竟是您的妹妹,何至于如此绝情”

    沉稳慎思如李白蛟,也没有料到会有今日“拦车”的场面。

    李白蛟缓缓道“您觉得我杀了她”

    死寂。

    素华娘娘死死盯着太子。

    是的。

    这就是她的猜想这也是她今日拦车的原因。

    “齐虞的死,与我无关。她是自缢身亡的。”太子轻声道“我与白鲸的夺位之争,祸不及后宫至于您的女儿,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妇人神情惘然。

    “她在哪”

    太子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求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妇人的发丝披落下来,她哀声道“齐虞掌权之时,我的确做了许多对不起你母后的事情我愿意受罚,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您开恩。”

    “素华娘娘。”

    太子的声音变得冷清许多,也生分许多,像是在喊一个从来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他推开素华双手,十分冷漠地注视着女人。

    深居后宫,怎会忽而“发疯”

    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距离长桌会议并没有过去多久。

    而上一次进入皇宫的“贵客”,是那个刚刚与李白桃毁掉婚约的宋净莲。

    太子看着这个妇人。

    自己的母后死得很早。

    在他尚且年幼,不怎么懂事之时,就死在了宫内,那是一个薄暮残血的黄昏,结束了一天课业之后,他推开屋阁,看到母后趴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

    茶盏的茶水袅袅升雾,女人神态安详而又端庄。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自己怎么喊也喊不醒她了。

    投毒的婢女自缢而死,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之后的日子发生了一些变化,院墙长满荒草,再也无人来耕,自己推开屋阁,再也看不到那张亲切的笑容。

    孤孤单单的就这么长大。

    最热闹的地方,是齐虞娘娘的“东宫”李白蛟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展露峥嵘头角,站在光明里。

    而他只能沉默地向后退去,隐入黑暗中。

    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那些痛苦像是刻刀一样用力极深,只不过年幼时候的自己懵懵懂懂,时间如流水,无论怎么用力都握不住。

    快乐是如此,痛苦亦是如此。

    当他逐渐明白“痛苦”和“失去”的含义之后,才发现,原来年少时候留下的丧痛是不会消散的,时间越久,伤疤越深。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让那个杀死母后的真凶付出代价

    可是后来。

    当他真正拥有这份力量的时候,他却没有如此去选择。

    “素华宫的那些铜镜,纸人,机关术,本殿不曾管过。”太子长叹一声,幽幽道“不管你这一次,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妇人无力地呜咽起来,她双手捧住面颊,声音断断续续,道“殿下,我听说女儿被关在牢狱之中为何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有人从牢狱里赎走了她。”

    这个消息,本不该告知她,但太子还是说了。

    “你要见的女儿,不在这里。”

    素华娘娘困惑地抬起头,看着李白蛟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指不在皇宫,不在天都城,还是指

    “送客。”李白蛟摆了摆手。

    马车继续前行。

    李白蛟闭上双眼,回想起春风茶舍府邸暗阁下的画面。

    “太子殿下。”

    “要想坐上真龙皇座,你如今还不够。”

    在冠冕之火的光明照拂下,黑色莲花灼烧沸腾,最终一片花瓣被照得破散开来,化为虚无,那个额首烙刻黑莲花的老人,似乎恢复了一刹的清明。

    “不够”

    “登上长陵,破开雾气,却无法坐下去因为那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位置。”老人面容上的阴翳破散后,显得和蔼而又温柔,“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那要如何”

    难道真的要一统四境,把所有的皇血继承者全都杀死

    真龙皇座,才能认可自己

    “坐上皇座,其实与皇血强弱无关。”老人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两千年前的狮心王,虽然坐上了皇座,但其实身体里,并没有皇血。”

    心底虽然震惊,但面容仍然平静。

    “我还欠缺什么”

    在光明中缓缓燃烧的黑色莲花,绽放出了夺目的华彩。

    袁淳轻声开口,“殿下您,还欠缺一颗真正的帝王之心。”

    帝王之心

    “想要坐上那皇座,仁慈之人,需要多一份无情。无情之人,需要多一些仁慈”老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光明与阴影的缠斗抵达了尽头,莲花花瓣的阴翳重新占据上风。

    “哈”他笑了笑,“哈哈殿下觉得,自己是哪一种人呢”

    刺啦一声。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狭小的屋阁内,瓷白女子的肌肤鲜血滚烫地溅出,沉沦在黑暗中的老人,狞笑着吮吸女子身躯,贪婪饥渴地汲取着鲜血。

    李白蛟一只手遮住面颊。

    他缓缓翻转手掌,注视着掌心被溅上的血液。

    “仁慈之人,无情之人”

    车厢颠簸。

    太子凝视着已经擦干血迹的手掌。

    黑莲花袁淳的问题,在心底不断回荡,不断自省。

    自己到底是哪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