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白亘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那卷被自己彻底炼化的天书只在须臾之间,就被剥离。
“这这不可能”
他何等境界何等强大只需轻轻一缕神念,便可锁死一件宝器。
更何况是这等与身相连的灵宝。
在往生之地,他熔炼生灭两卷,已数百年,尤其是出关之后,这卷灭字卷已与自己本命精血相连不分彼此。
自己的百年苦修,抵不过那宁奕的轻轻一抓
灭字卷,已掠入那人族剑修小子的掌心之中,无比温顺。
凭什么啊
凭什么
一股无名怒火,汹涌而起。
可未等这股怒火真正燃起
“撕啦”
只听一道丝帛破碎之音响起
那柄力透胸膛的雪白纤细伞剑被人忽而抽出,再是带出一蓬鲜血。
一股钻心疼痛,打断了白亘的所有思绪。
这股痛苦,直抵心扉。
儒衫男人踩在云海之上,捂住心口,脚步虚浮,接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袭雪白衣衫,开襟之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怔怔失神,看着那个额首燃烧三叉戟神火的黑衫年轻剑修。
宁奕望向白亘,一股股青黑之气,掠现在他眼前,无声的暗流汹涌澎湃,这些是情绪,是魂念,有愤怒,有怨憎。
还有恐惧。
突破生死道果之后。
三股神火,纠缠成了一座领域。
这领域不大,但领域之内,宁奕“无所不能”。
他感受着白亘的意难平,轻轻一笑。
宁奕捻握着那枚黑色木简,缓缓抬起,淡淡道“这不是你的。”
只一眼。
宁奕便看出了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譬如此刻的白亘,体内没有奔腾澎湃的妖血,只有无数缕纯粹杀念。
这是一具分身。
再譬如,白亘衣袖间渗出的那丝丝缕缕气息。
他已与影子相融。
于是宁奕说完这句之后,目光越过白亘,望向更远的云海。
以及更远的山河。
“这些,也不是你的。”
说完,宁奕前踏一步。
背后两缕雪白光华,交叉掠出,在北荒云海,激荡出一缕千丈光柱
时之卷,空之卷
那扇门户瞬间扩大,在宁奕背后,响彻起云海沸腾的翻涌之音,一条巨大鲲鱼,从光阴长河长啸着撞来
鲲鱼背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天地罡风破碎,李白桃搂住身旁白衣男子的腰身,不敢去看那昼夜破碎的天地奇景。
而谪仙,则是神色淡然,他双手持握虚无丝线,缓缓“转动”,无数缕细微丝线,缠绕着那条巨大鲲鱼的腹部,以此操纵着行进方向。
门开
鱼出
就位于宁奕身后不远处的火凤,被罡风席卷,门户破碎之后,他迫不得已,被载到了背上,亲眼目睹着鲲鱼撞出光阴长河,撞入北荒云海的这震撼一幕。
灞都大师兄此刻脸上神情,无比精彩。
火凤震惊。
这条鲲鱼,离开云海之时,似乎只是“婴儿”,如今怎地体型变大了如此之多
甚至可以媲美当初的灞都城
自己在北荒云海,不过与白亘厮杀了一个多月而宁奕三人,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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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阴长河遨游了多久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洛长生微微一瞥,洞晓心思,微笑道“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火凤默默盘算,怔怔出神。
这么一算,宁奕这厮不是在光阴长河内游了几万年
宁奕单手持剑,细雪剑尖缠绕云屑。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无上皇帝”。
与白亘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可宁奕此刻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当年天海楼的仇,将军府的恨今日终于能够得报。
可他没有急着递剑。
在光阴长河寂灭的这些年中,宁奕曾无数次在脑海中盘算,幻象,演练。
自己修成大道之后,再见白亘,该是何等景象
宁奕想着,自己该如何出剑,如何斩断他的手臂,撕碎他的血肉,剥离他的神魂,若有再见的那一日,他定要让白亘尝遍世间痛苦,生不如死。
可当宁奕再见白亘
在神火领域中,他看穿了白亘的肉身,魂魄,所有的一切。
于是此时此刻,宁奕眼中有的只是漠然。
还有那么一丝,同情。
白亘神情阴沉下来。
他修成道果之前,征战东域,不知厮杀多少场,负了多少伤。
他见过无数眼神怨憎愤怒恐惧这一道道恨不得生啖血肉的痛苦眼神,曾是他之乐趣所在。
高居天下之首,俯瞰苍生万灵。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他看到了宁奕的眼神。
与先前的那些仇人不同。
宁奕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怨憎没有恐惧。
空空荡荡。
一片漠然。
不是掩盖畏惧,故意激怒自己的漠然。
而是真真正正,将自己视为草屑的冷漠。
“宁奕”
儒衫男人冷笑起来,他问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
宁奕没有直接回答白亘。
他冷漠而又略带悲哀地望去
眼前的儒衫男人,微微佝偻身子,因为伤势缘故,必须一只手捧着心口,胸膛位置,衣衫被剑气绞地破碎,潺潺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悲哀的,不是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的狼狈之姿。
而是这些鲜血并非金色。
这具儒衫身,走了另外一条修行道路,为了完美炼化灭字卷,白亘抛弃了妖血。
于是这具躯壳,像极了人类。
“白亘。”
宁奕声音很轻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么”
这个问题地抛出,使得白亘怔了一怔。
他是谁
一刹那,无数回答涌入脑海,过往的数百年里,东域妖族子民,对他顶礼膜拜,称他为白帝,芥子山万妖尊称他陛下妖族境内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
他声音低沉,不假思索道“我是皇帝”
宁奕笑了。
他再问道“然后呢”
然后
这一刻
白亘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惘然。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一缕思绪,在两座天下的虚无神海中,如疾电一般闪掠。
他忽然意识到。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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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两具分身,一具熔炼万血,炼成了四不像。
而另外一具,则是炼成了一个形似人类的生灵。
他是谁,似乎已没了答案。
“我是谁”
白亘陷入困惑之际,神海中猛地掠出一缕黑芒。
他瞬间清醒,双眸燃起火光,低沉道“我是谁不重要,今日你必须死在云海”
儒衫男人,向着宁奕扑了过来。
持握细雪的宁奕,见此一幕,摇了摇头无论白亘如何改变外貌,即便披上了人类的儒衫,那皮囊之下所藏的,都不过是一具野兽的灵魂罢了。
“宁奕,小心”
火凤眼神灼亮。
他一眼便看出,此刻的儒衫白亘,与先前大有不同。
云海厮杀之际,每每交手,他都能感受到白亘杀力之磅礴,难以招架,尤其是那具儒衫肉身,裹挟着一股难明的寂灭之力
那并非是灭字卷的杀力
与黄金城巨树阴翳下的力量类似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黑暗之力
“轰”的一道巨响。
云海震荡出一股狂涛,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撞击之处,数万张云海俄顷崩塌,大墟的撑天白骨,在震荡之中裂开白纹。
鲲鱼嘶吼着抬起双翼,护住众人,巍峨如巨城的数万钧重量,竟在冲击波中被“缓缓”推行后退
这是一股何等骇人的力量
整座云海,在震颤声中险些被轰飞。
层层保护之中,李白桃捂住自己双耳,感觉星君境界的体魄,好似一张脆弱白纸,整个人的胸膛神海,几乎都要被震地破碎
许久
这击重锤的余音,缓缓荡漾,徐徐散开。
炽火翻飞,命线包裹,云雾缭绕,当所有的一切都散去云海景象,终于展露真相。
洁白无垢的世界,只剩下两道身影。
一站,一跪。
宁奕负手而立,单手持剑,伞剑抵在白衫男人的额首。
白亘的双臂,软绵绵下垂。
他不受控制地保持着抬首姿势,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仰望面前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而眉心之处,被一缕甚是纤细的阴翳压住,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
那把伞剑甚至没有出鞘。
彻底炼化灭字卷后,白帝自认杀力两座天下,可排第一,即便遇到当年太宗陆圣,他也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面对宁奕。
只支撑了一招。
更重要的是宁奕这一剑,根本没有动用灭字卷。
从头到尾,这位所谓的执剑者,都没有使用一丝一毫的天书之力
何等的,嘲讽
白帝咧嘴笑了笑,七窍缓缓渗出血来。
一道沙哑之音,自喉咙中嗬嗬响起。
“这是什么剑”
俯瞰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白帝。
宁奕也笑了。
如今。
他只一剑,便斩断了白亘四肢,撕碎了白亘血肉。
他本以为,递出这一剑,自己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
但宁奕发现,自己错了。
递出这一剑,他很开心。
在白亘这双眸子中,宁奕看到了一座笼罩乌云和雷霆的高山,还有一尊立于高山之巅的黑暗王座。
他对着芥子山上的那皇座生灵,轻声开口,道“这是杀你的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