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当然要去。五千金换来的帖子,怎么能不去。
沈凤璋看着请柬,想起了原主一些事。
她如今所在的朝代叫做周。周朝还未出现科举制,选官制度依照前朝旧例,乃是九品中正制。中正制最先出现时,以德才评九等,然而发展到周朝现在,中正官职被世家大族垄断,选官任人只看门第家世。出身寒门的文人想要入仕,难上加难。
世家大族借着姻亲结成网,把持着大半个朝堂,在官场上势力极大。
以沈家的情况,原主入朝为官不难,难的是掌握大权。原主和许多寒门庶族一样,把主意打到世家大族头上。
她想结交世家公子,既是为加入世家集团,方便将来的仕途,同时因为世人皆以结交世家为荣,原主也想通过和世家公子结交,提高沈家的声誉。
像这样花大价钱换世家子弟请柬的事并非头一次发生。可惜的是,原主和余三郎每次赴宴,不是被无视,就是被当做戏弄的对象。原主和余三郎费尽心思结交世家弟子,不仅未达到理想效果,反落得个卑躬屈膝、攀附权贵、汲汲营营的名声。
“阿璋,你在想什么”余三郎喊了沈凤璋两声。
沈凤璋朝余三郎摇摇头,“没什么。一点小事。”她在想,如何才能扭转原主的名声。
余三郎也没追问。他端起茶抿了口,“其他也没什么事。阿璋你准备准备,三日后赴宴就成。既然帖子送到,那我也该走了。”
嘴上说着要走,实际上,余三郎却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喝着茶,老神在在。
沈凤璋心中哂笑。
“雍之留步。”她唤来芳芷,吩咐道:“你去库房把那一套潘笔拿来。”
听到潘笔二字,惊喜之色在余三郎面上一闪而过。他收敛喜意,轻咳一声,“阿璋,潘笔太贵重了。”
沈凤璋端起茶杯,唇边擒着笑意,“能拿到这张请柬多亏雍之,这一套潘笔,雍之你受之无愧。”
余三郎大笑起来,佯装推辞,“不行不行,这”话未说完,见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芳芷,他顿时歇了声,立马起身快步迎上去。
盒盖一打开,黑色绒布上躺着大大小小一整套笔。笔头圆润,娇柔洁白纯净,如同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更令人瞩目的是笔管。不盈寸的笔管上,雕饰着山水人物,波涛汹涌、山石耸立,让人仿佛置身山海之中。
余三郎惊叹不已,连连赞叹,“不愧是潘大家所制的笔啊。”他那块墨送得值啊。
余三郎已经带着潘笔离开了郡公府。
沈凤璋刚想把请帖交给芳芷,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叮声。
叮请帮助男主参加三日后的谢家食宴。
沈凤璋垂眸,烫金描花的精致请帖上,明明白白写着春日食宴四个字。
想到原主和沈隽的关系,沈凤璋不禁头疼起来。她挑衅过沈隽,要怎么邀请沈隽和她一起去赴宴呢
尚未想出妥善的说辞,郑娘子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婢女替沈凤璋打起门帘,沈凤璋刚跨进屋,尚未站定,一个黑影便朝她飞来。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避。
“砰”
米色的如意纹栽绒毯被洇湿后变成深色,滚烫的热气袅袅腾起。莹润光净的青瓷茶盏在毯子上滚了几个圈,碎成几瓣。
沈凤璋从地上那摊狼狈收回视线,面上神情已经冷下来。
她往屋里瞧了眼。郑氏端坐在上首,摆着兴师问罪架势。
屋里,郑氏掷出茶盏,打算先声夺人。她设想了多种沈凤璋可能会有的反应,不论是认错还是自辩,郑氏都有把握重新掌控住沈凤璋。万万没想到
“姨娘若是冷静不下来,那就没什么好说了。”素来尊敬她的沈凤璋冷笑一声,抛下一句话,径直转身出去。
打帘子的婢女还没来得及放下门帘,就见小郎君又原路返回了。
“混账”郑氏一场设计落空,兼之想到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沈凤璋竟然学会反抗了,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气得胸口生疼。
另一边,走出静皎院的沈凤璋心情也很差。
郑氏扔茶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情
她深吸口气,等不及回景行院,半路上就朝芳芷吩咐道:“待会儿让林钟来见我。”
林钟是老郡公给原主的,因为为人耿直,不会说好话,一直不受原主重用。沈凤璋撤下黄钟后,直接把侍从首领的位置给了林钟。
她一定要让林钟去查一查原主的身世沈凤璋实在不信,哪个亲生母亲会狠心地用滚茶砸女儿
回到景行院,吩咐完林钟密查这件事后,沈凤璋心情终于舒缓下来。
“去江伏院让沈隽来见我。”被郑氏烦了一通,沈凤璋倒是想出了把沈隽带去春日食宴的理由。
听到沈隽二字,芳芷面上迟疑一瞬,她想劝又犹豫。想着小郎君刚才在郑娘子那儿遭遇的事,芳芷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转身走出屋子。
小郎君心情不好,恐怕只有唉,她也没想到,郑娘子竟然会这么对小郎君。想到那盏滚烫的热茶,芳芷庆幸不已。
江伏院。
沈隽正在书房里练字,忽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人声。
过了会儿,黎苗从外面进来,脸上带了几分怒意。
“怎么了”沈隽温声。在外人面前,他素来是这幅温文尔雅的模样。
“郎君,景行院那位让郎君您过去。”黎苗硬邦邦地说完,愤愤不平,“小郎君叫您过去准没好事肯定是在哪里又受了气”整座郡公府谁人不晓,小郎君最喜欢把气撒在大郎君身上
听到景行院几个字,沈隽周身平和温润气息一收,变得沉默安静起来。他叹了口气,搁下笔。
“走吧。去景行院。”
黎苗心里不痛快极了,板了一张脸跟在沈隽身后。
“把脸上神情收一收。”沈隽从余光里看到黎苗脸上的神情,微微皱眉。
“奴就是替郎君您感到不值”郎君的才华和能力,哪里不及小郎君,偏偏因为身份,郎君只能屈居小郎君之下,“佛祖真是太不公了”
“哪有那么多公不公。”沈隽走在前边,开口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然而,背对着黎苗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沈隽跨进景行院,一眼看到沈凤璋正站在院中修剪蕉萼白宝珠。眼下已是四月中旬,正值白宝珠花期鼎盛之时,朵朵白花花型饱满,纯净无杂色,白得如同冬日的雪。然而落在素色花瓣上的手指,却比白宝珠还要白净上三分。立在白花绿叶之间的少年,乌发素衣,更是清冷脱俗如同玉人一般。
沈隽心中狐疑,沈凤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等到沈凤璋开口说了话,沈隽才又有几分熟悉感。
咔嚓一声,一朵盛放的白宝珠被剪下。
沈凤璋转过头,墨黑的眼眸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三日后,谢家二郎将在钟山北苑举办春日食宴。”
放下剪子,沈凤璋踱到他跟前,微仰着头轻声询问,“想去吗”
沈隽垂下眼眸,哪怕不看沈凤璋,他也能想象出沈凤璋脸上那种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丑陋表情。
沈凤璋素来喜欢在他面前炫耀权势,以此来彰显两人的不同。被衣袖遮住的手动了动,沈隽低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阵厌烦。他心不在焉等着沈凤璋炫耀她拿到的请柬,却忽然听到
“和我一起去。”
沈隽惊愕抬头,直勾勾盯着沈凤璋。沈凤璋却漫不经心扭过头,把玩着剪下来的白宝珠,“先生不是一直夸赞你能与谢家二郎媲美吗”
沈凤璋斜睨了沈隽一眼,讥诮,“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次就让你看清楚,你和谢二郎差多少”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黎苗怒气冲冲,快步冲进江伏院。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小郎主前脚怒气冲冲从郑娘子那边出来,后脚就派人来江伏院找大郎君。
沈隽落在后面,缓缓走进江伏院。
黎苗冲到静默着的沈隽跟前,握紧双拳,义愤填膺,“大郎君,小郎君也太欺负人了”小郎君完全就是想看大郎君出丑把气撒在大郎君身上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隽声音低沉。
沈隽走进书房,缓步来到书桌前。他双手撑在书桌上,低垂头颅,垂落的黑发遮掩住面容。在黎苗看来,大郎君这是消沉到无话可说,他心里越发气恼小郎君的无耻,也越发同情大郎君。然而,在黎苗离开之后
沈隽搁在宣纸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他盯着白纸上的“云在青天水在瓶”,眼眸中的野心如燎原之火。
这次,可要多谢沈凤璋了。
短短三日匆匆而过。
谢家二郎的春日食宴定在午时,然而早在辰时,景行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
景行院内室。
芳芷蹲下身,替沈凤璋理平衣衫下摆。
“郎君,是否要去邀大娘子同车出行”像这种宴会,沈凤璋要费尽心机花钱买请帖,沈湘却不需要。以她的名声,请柬只会主动送到她手上。
以往,小郎君都会主动去问大娘子,是否要一起去。
芳芷摆正小郎君腰间的玉佩,想着待会儿该派谁去请大娘子。
“不用了。”记忆里,原主去请,十次里面有九次是被拒绝的。剩下的一次,还是沈湘出行的车临时出了问题。沈湘看不起原主,她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握着玉佩的手一顿,芳芷顺从地应了声是。
郡公府门口停了三队牛车。为首的车驾朱轮青幔,帘幔上绘有篆体沈字,庄重大气;第二架牛车青竹为帘,白玉做坠,淡雅别致;第三架牛车四角悬挂金铃,帷幔上用银丝线绣出繁美纹样,奢华精巧。
牛车的主人们在门口狭路相逢。
沈凤璋无视想朝她说什么的沈湘,径直登上第一辆车,隔绝外人视线。
惨遭漠视的沈湘站在原地,菱唇微张,高贵出尘的俏脸上微露愕然。
二兄怎地这般
沈湘瞥了眼周围人,正好瞧见一贯与她不和的堂妹沈湘瑶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她心里憋气,恼怒不已。
二兄真是越来越没有教养了沈湘这般想着,正好瞧见勾画着沈字的深青帷幔被拨开,露出沈凤璋大半个脸庞。
沈湘面露冷色。二兄休想自己搭理她
“沈隽,你还站着什么”沈凤璋一眼都没施舍给沈湘,只朝着沈隽不耐地喊了一声。
沈湘这才发现,大兄居然也在她惊讶地看着平日里饱受二兄欺辱的大兄沉默着朝车驾走去。
二兄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欺负人的法子了
本就恼怒的沈湘仿佛抓到了什么,冲着沈隽喊道:“大兄你和我共乘一车”
见身着青色绫袍、又高又瘦的少年脚下一顿,停在半路,沈凤璋冷笑一声,扶着帘幔的手一甩,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二娘子去吧。”
帘幔之后,沈凤璋内心却没有她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快。小说里的沈湘本来就是沈隽的白月光,不用和沈隽同乘一车,她乐得轻松自在。
车外,沈湘稳了稳心神,朝沈隽又喊了声。
“大兄,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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