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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三挑衅
    打量了一眼沈凤璋身后两手空空的侍从,主动寻事的年轻郎君眼里流露不怀好意的笑,明知故问,“沈二郎君,你的筝呢”

    四下窃笑声此起彼落。

    沈凤璋的侍从大吕已经急坏了,然而沈凤璋本人,面对四周异样的目光与讥笑,却神情坦然,面不改色,甚至隐隐微笑起来。

    “敢问这位郎君师从何人”

    对方态度傲慢,言语里带着几分自得,“我从小便跟从怀东先生习筝。”怀东先生在筝上的造诣与名气虽然及不上柳闻筝柳大家,但也是江东赫赫有名的筝艺高手。他说出来,半点不虚。

    沈凤璋哦了一声,笑意盈盈的同时,出口的话毫不客气,“我还以为阁下师从郭义章郭大家呢。”郭义章是和柳闻筝齐名的筝艺大家,两人并称南柳北郭。

    不待对方开口,沈凤璋又继续道:“当年恩师与郭大家想约切磋筝艺技法,隔江而奏,两人的筝音令游鱼齐齐跳出水面,形成江鱼竟跃的奇景,传为一段佳话。”

    收敛了笑意,她正色道:“我师从柳大家,你既然不是郭大家的弟子”她摇摇头,仿佛在说对方太不自量力,“有何资格与我切磋”

    这话一说完,刚才还有些得意洋洋的年轻郎君脸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他双眼喷火,紧盯着沈凤璋,愤怒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凤璋把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讥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虽然不能和我切磋比较,但可与我沈家大郎君切磋比较一番。”

    年轻郎君更气了。沈凤璋这意思,不就是说他只够资格和沈隽一个私生子比吗欺人太甚他刚想说自己绝不会和沈隽切磋,就见沈凤璋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墨一样的眸子幽深至极,以嘲讽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你连沈隽都比不过”

    这位年轻郎君性格冲动,要不然也不会被袁九郎指使着来挑衅沈凤璋。被沈凤璋一激,他当即大声道:“比就比我难道还会输给他不成”

    沈凤璋没有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沈隽,眉眼冷冷,漆黑的眼珠裹着明晃晃的恶意,拖长了声音,“大兄,请吧。”

    场上这一番发展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沈凤璋刚才的表现傲慢无礼、嚣张跋扈,但也有几人暗暗心惊,沈凤璋看似骄横,实际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摘出来,换厌恶的兄长替她应付挑衅。

    随着沈凤璋一声“请吧”,大家也都把视线投向沈隽。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位私生子出身的沈家大郎君居然和陆氏大郎、张氏四郎等几名素来清高的世家公子坐在一块儿。沈家这位大郎君,似乎也有点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沈隽握紧手边的紫竹洞箫,与沈凤璋对视一眼,缄默着打算起身。

    “阿隽”张四郎一把抓住沈隽手臂,怒目圆睁,愤怒地想要站起来怒斥沈凤璋。沈凤璋自己弹不好筝,就恶毒地把事情推给阿隽。对方没资格和她沈凤璋比,却够格与阿隽比,不就是暗指阿隽低她沈凤璋一等吗

    挑衅沈凤璋的严家郎君虽非世家出身,但筝弹得极好,尤得怀东先生真传。阿隽画技如此高超,势必不能在乐器上专心,极有可能输给对方。

    张四郎不愿性情高洁疏朗的好友受此羞辱,更不愿他在大庭广众下输给对方。然而他刚想起身,却被沈隽按住。

    张四郎在想什么,沈隽从他脸上看得一清二楚。他冲张四郎微微摇头,感谢一笑,轻声道:“多谢四郎好意,不过我不能不管阿璋。”

    话音刚落,沈隽便已经站起来,朝严家郎君一拱手,“阁下先请。”

    严家郎君也不谦让,他轻蔑地瞥了眼沈隽手上廉价的紫竹洞箫,摆出名家所制的筝,静心弹奏起来。

    严家郎君确有几分水平,筝声柔婉幽微。沈凤璋听了,看向对面的沈隽,眼里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你可输定了。”她朝着沈隽做了个嘴型,故意嘲笑他。

    沈隽垂眸,默默忍受着沈凤璋的讥笑,看在张四郎等人眼里,格外痛心惋惜。他们各自对视一眼,都从同伴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严家郎君演奏完毕,朝着沈隽不客气地开口,“该你了。”

    面对严家郎君的无礼,沈隽神情不变。他举起洞箫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在真正吹奏之前,他看了眼对面得意洋洋等着他出丑的沈凤璋,心里冷笑一声。

    沈凤璋这个蠢货,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愚若顽石吗学个筝都能因为不开窍气跑先生。

    如泣如诉的箫声似一阵凉风钻入众人耳中,在五脏六腑间穿梭;又似涔涔细雨,在肌肤上缠绵。人情世故、名利纠葛,俗世的纷扰如潮水般退去,天与地之间,辽阔无极,只余幽怆哀怨的箫声不断流淌,没过浅草、浸透湖水、润湿山石。万物都在箫声中沾染哀婉与忧悒,连人也不例外。

    角落里,余三郎想到自己为家族辉煌,卑躬屈膝生出无限悲哀;山石旁,沈湘回忆自己多年来严格要求自己,却在上一次春宴中丢尽脸面,悲怒交加;翠竹下,沈湘瑶忆起上一世沈家败落、她为求活命嫁于屠夫早早离世的命运,忧恨再起。

    “快看对面湖边的仙鹤全都在起舞”一声惊呼打断众人思绪。众人抬眸望去,对面湖畔果然群鹤振翅,翩翩起舞。

    坐在谢二郎身边的萧七郎神色复杂,低声喃喃,“沈家大郎的箫声竟能引得仙鹤起舞。”多少大家都做不到,他未到弱冠之年,已有如此造诣。枉他自诩世家贵胄,素来自矜,没想到却不及一名寒门弟子。

    谢二郎同样神色复杂,却并非自愧不如,而是想到刚才在假山园里与沈隽的谈话。上次回去之后,他特地找出显叔祖夫妻的画像,果然与沈隽有八分相像。然而刚才在院子中,他邀沈隽前往谢府,沈隽却拒绝了。

    看着那起舞的仙鹤,沈凤璋心中也在感叹,男主果然是男主。这一局,赢得漂亮。她看了眼严家郎君,对方脸色煞白,哪里还有刚才志得意满、瞧不起人的模样。

    一曲结束,众人全都神色复杂地看着执萧的少年。少年一袭青色长袍,未如那些举止洒脱的世家贵子一般敞开衣襟,反而穿戴得整整齐齐。他仍是方才那副沉默少言的模样,然而刚才还觉得他底气不足,拘束紧张的众人,现在却都觉得他是宠辱不惊,从容淡定。万万没想到,寒门居然能出这样的人物。

    “严家郎君,承让了。”沈隽坐下的时候,特地看了眼沈凤璋,见她脸色不善,眼中不易察觉划过一丝快意。周围张四郎几人更是连番夸赞他,嘲笑沈凤璋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四郎几人说话时故意提了提声音。坐在不远处的沈凤璋把他们的嘲笑听得一清二楚。她面上神情越发难看,仿佛气急,心里却啧啧几声。

    为了男主能够出头,她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另一边,严家郎君目光躲闪,根本不敢与沈隽对视,显然是被打击得不敢见人了。

    坐在上首的袁九郎见状,握着茶盏的手一紧,颇为恼怒。沈家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回他想看沈隽出丑,结果沈凤璋横插一脚,这回,他想戏弄沈凤璋一番,又让沈隽出了风头

    不行。袁九郎抿唇,眼眸中流露坚毅之色,他偏不信这个邪他朝严家郎君的同胞兄弟使了个眼色,决心今日一定要沈凤璋好看。

    收到袁九郎的指示,严三郎心里叹了口气,无奈起身。算了,往好处想,沈凤璋不通乐器,他赢了沈凤璋,也算替他们家扳回一点面子。

    “沈二郎君,你方才说唯有师从郭大家才能与你切磋。我虽不曾向郭大家学习,却被赵师收入门下,不知我可有与二郎君切磋的资格”严三郎笑笑,“沈二郎兄长箫声动人,引仙鹤起舞。作为兄弟,沈二郎想必也十分精通筝艺,还请郎君赐教。”

    沈凤璋在心里啧了一声,眼尾余光瞥见袁九郎面含笑意。来了一个又一个,看样子,袁九郎今天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把茶杯在小案上轻轻磕了几下,沉闷又规律的响声逐渐消去她内心的恼怒与不快。以她以前的家世,乐器怎么可能没学过。问题是,她学的是钢琴,然而这个时代连钢琴的影子都没有。

    不过,还是有办法的。

    旁人哪里知晓沈凤璋是在调整状态,准备起身应战。他们只看到严三郎说完后,沈凤璋连起身都不敢,一直坐在座位上烦躁畏惧到拿茶盏出气。

    “阿佩,你两个兄长差别也太大了。”坐在沈湘身边的小娘子,看着不远处的沈凤璋,不由自主摇头。

    “是啊,阿佩,你别怪我说话直。你二兄品行不端,又才学平庸,连起身与严三郎比试都不敢,和你大兄真是云泥之别。”

    诸如此番的言论不停地往沈湘耳中灌,和她关系好的几个,只是说二兄不行,和她关系不好的几个,却是借此机会指桑骂槐,羞辱她的出身。

    沈湘心高气傲,根本受不了他人奚落。更何况她向来把提高沈家名声视为己任,见二兄畏葸不前的举动惹得其他人连带着嘲笑沈家,越发难忍。

    沈凤璋刚调整好状态,打算起身,一道熟悉的女声横空出现。

    “阿兄的筝前几日送去换弦了。我素来敬仰赵师的琴艺,今日有幸,不知能否与严三郎君切磋一番”沈湘抱琴起身,俏生生立着,风姿过人。

    虽然初衷是折辱沈凤璋,但沈二娘子这样一位美人开口,严三郎实在说不出拒绝。更何况,感受着来自左前方襄阳王充满威势的目光,他也不敢拒绝。

    当今至尊后宫并不充盈,十多年最宠殷贵妃。襄阳王正是当今至尊与殷贵妃所生之子,出生不久便被封为襄阳王。

    整个建康谁人不知,襄阳王赵渊穆爱慕沈家二娘子。

    若非有襄阳王在背后撑着,沈二娘子就算名声再盛,也不可能和簪缨世族王氏女郎并称建康双姝。

    严三郎深吸口气,笑道:“请二娘子赐教。”

    不愧是小说里男主的白月光女神,一出场便吸引走所有人目光。沈凤璋把目光瞥向女郎堆里,果然看到了好多嫉妒不平的目光,其中就有堂妹沈湘瑶。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翘了翘唇角听沈湘弹琴。沈湘今日也算学乖了,没想着踩她一脚。既然如此,她想救场就让她救吧。

    沈湘的琴声果然不错。要沈凤璋来说,虽然比不上天之骄子的男主,但在刚才那么多人,也能排前三。

    然而,就在乐曲即将转入高潮之时,沈湘的琴声在“铮”的一声后,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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