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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3)剑童
    鬼市的入口是一个荒废的水阜,一方断裂的桥,木板延伸至河的中央。

    传说这湖上终年大雾,白天根本看不到湖面上的光景,只知道它通向一个桥洞,一个永远见不到光的地方。

    到了夜晚,这湖面上的烟雾反而会消散一些,不过那也没用,四周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有人说这是奈何桥,是往生湖,进了鬼市里,你就拥有了另一条生命。

    有着许多穷凶极恶之人无处可逃,便躲在那里。在鬼市,比他们凶狠的人太多,他们不敢再造次。

    传言只要对着满是浓雾的湖面吹上三声口哨,便会有一个蓑衣客划着一只小船来接你,船费只需一文钱,他便会渡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大家都称呼他为摆渡人。

    此刻这样的断桥上正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身材格外明显,他们像是一对父子,大眼瞪着小眼地望着什么都看不清的湖面。

    正是余秋水和洛云清,他们从黄昏等到夜晚,从浓雾等到薄雾,那个神秘的蓑衣客始终没有过来。

    余秋水不耐烦了,捡了一块石子儿朝着湖面掷去。

    一圈涟漪,两圈,三圈,再后面就看不清了,石块儿仿佛沉了底,什么声音也没有。

    “哎,我说,你小子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啊这蓑衣客呢这摆渡人呢”余秋水瞪着身边的孩子。

    洛云清稍显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光亮的额头。

    “别急啊,该来的总会来的。”

    “妈的,老子都等了快一个时辰,再不来,老子直接踩着水进去了。”余秋水冷哼一声,他掏着酒葫芦,把葫芦口对准自己的嘴,摇了又摇,好不容易才落下来两滴浑浊的液体,很快被他嘬入口中,砸吧了两下。

    看来酒没了,让他的脾气变地极为暴躁。

    洛云清只得苦笑,两只小手搅在一起,不安地望着湖面。

    “你可知道这湖叫做无叶湖,因为没有一片叶子能在这湖水里飘起来。”

    “无叶湖”余秋水眼睛又是一瞪,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少骗老子,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河是老子轻功不能淌过去的。”

    “哎哎,你这戳穿我就没意思了啊。”

    两人像父子一样着架。

    湖面上飘来一个孤影,还伴随着水花拍打湖面的波浪声,两人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看着湖面上一叶孤舟正飘向他们。

    船头一个穿着黑色蓑衣的船夫,头顶的斗笠压地很低,只看得出他的身形格外瘦削,怕是因为常年在船上,没什么好东西吃。

    余秋水和洛云清在心底一阵怜悯,旋即登上船。

    船并不大,勉强能够挤下三个人。

    “两文钱。”船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地面,在他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他们二人的脚尖。

    “两文不是一文钱吗”余秋水狐疑,似乎还想讨价还价。

    “一文钱,一位,两位,两文。”摆渡人也是好脾气,耐心地解释,只是他的话音太过简洁,让人听起来像不耐烦一般。

    “靠,你小子也值一文钱”余秋水狠狠地剜了一眼身边抱着剑像抱着宝贝一样的洛云清。

    “哎,你这是在暗示我一文不值吗”洛云清撅起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余秋水。

    “可你说好不会丢下人家的”

    “好,好,好”余秋水气结,咬着牙

    掏出两文钱丢在船头。

    这可是一碗酒的钱啊余秋水心疼极了。

    但就这样一脚把他踹下河去,余秋水也是于心不忍,他只能瞪着坐在船头,欢乐地唱着歌的洛云清,独自一人暗生闷气。

    “哎,哎,我说你个小鬼头,跟着我也有一个星期了吧,跟杀傅仇人同行的感觉如何啊”余秋水冷笑。

    他原本以为洛云清跟着自己,是在寻找一个下手的机会。可这孩子,半夜睡得比他还死,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也不像要复仇。

    “挺好的啊”洛云清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师傅说他本来就没有几年好活的了,死前能造出那把剑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

    洛云清指了指余秋水背上的那把昊阙。

    余秋水默不作声地取下背上的剑,他拆开布包,轻轻抚摸着剑身。厚重而质朴的感觉从指间传入,还透着冰凉和锋锐。

    船夫微微欠了欠身,似乎瞥了一眼这里,毕竟这是一柄早已名震天下的宝剑。

    “这把剑,是你师傅最自豪的作品吗”余秋水举起昊阙,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

    “不是啊。”洛云清摇了摇脑袋,“我师傅说,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最强的剑,强的只有剑客,所以啊,最强的剑就应该被最强的剑客使用,你能从他手中夺走昊阙,就说明你有拥有它的资格,所以师傅死也无憾了。”

    “死而无憾吗”余秋水轻笑一声,他将手里的剑又缓缓放下。

    “所谓的剑,造出来不就是为了杀戮吗被称为剑仙的人,哪一个不是杀人魔他为了成为最强,就肆意杀人,肆意比武,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就要搭上上百人,乃至上千人的性命吗这就是你师傅口中所谓的最强吗”

    洛云清沉寂了,他小小的身躯包着巨大的剑,然后轻声说道。

    “可是小余秋水手上也沾了很多鲜血啊,你也杀了很多人不是吗”

    洛云清的话很轻,但是余秋水全部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如同石子儿一样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原本风平浪静的心变的波涛四起。

    “要成为最强的剑客,就是要踏着别人的尸体往上走啊。”洛云清继续说道,谁能想到才十多岁的他,就能将人间的疾苦看得如此轻描淡写。

    “秋水现在做的事,不正是为了成为剑仙榜第一名,为了打败肖如意吗”

    “我。”余秋水哽咽了。

    “我只是为了很久以前的一个赌约,我要向一个人证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剑,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剑客。”

    “但我不想杀他们,可我又不得不杀他们。”余秋水的声音竟然在颤抖,声音深处的是无奈和绝望。

    酒没有了,他似乎清醒多了。

    “两位客官可想听一个故事”正在他俩说话之际,那个一直矗立着的摆渡人突然说话了,声音哑哑,如同地狱里的哀嚎。

    余秋水和洛云清没有回答,这摆渡人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两位听说过剑客,剑仙,剑首,可曾听闻过剑童”

    “剑童”余秋水与洛云清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在很久以前,那时铭剑阁刚刚成立不久,剑仙榜也还未稳定,每个剑客都以剑下的人命多少为荣。可是天下剑客又能有多少于是有人为了能够登上那剑仙榜开始培养出一批剑童。他们杀了剑童的父母,将孩子关在一起,教他们练剑

    ,但是这种练剑并不是纯粹的练剑。他们在教孩子的剑法里留下致命的漏洞,随后让这些剑童挑战他们,挑战成功便能获得自由。想也知道,这些刻意培养的剑童又怎么会是这些剑客的对手不过圈养的羔羊,任人宰割罢了。”

    余秋水沉默不语,缓缓地握住了已空了酒的葫芦,洛云清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光。

    湖面上泛着涟漪,反射着月亮微弱余辉,一叶扁舟,两个船客,一个故事,感觉可以这样飘荡很久很久。

    “所以形容的再恰当一些,这些剑童便是剑奴。有这样一个剑客,他圈养了二十几名剑童,这些剑童下至六岁,上至十六岁,全都被关在一个洞穴里,不见天日,每日练剑,等着剑客的投喂。可是有一天,这个剑客接受了别人的挑战,死在了别人的剑下,再没有人记得这些剑童。他们在山洞里,为了生存下去,自相残杀,吃死人的肉,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只有六岁。而他是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活了下来,真是可笑啊,在那种地方还有朋友。”

    蓑衣客长叹一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船桨,专心致志地讲起了故事。

    “那个朋友叫李贾亮,十六岁,他已经不是一次当剑童了,上一任剑客死在了这个剑客手中,李贾亮自然也成为了这个人的剑童。已经当了六年剑童的他早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没有家人,没有盼头,他不愿意看到大家自相残杀。所以他把所有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了那个最小的孩子身上,最终自尽。或许是老天有眼,一日大雨,洞穴塌方,那个最小的孩子踩在了众人的尸体上,爬出了洞穴。可老天又是无眼的,这个孩子逃出来之后,无家可归,没有食物。为了生活,他只有杀人,他是从死人穴 里爬出来的少年,早已经看淡了死亡。他杀了太多的人,被很多的仇家追杀,眼看着他就要死了,这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他救了这个孩子。他对这个孩子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你帮我杀人,我给你一个家。”

    “所以你们觉得那个李贾亮死的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蓑衣客终于取下了斗笠,将它随意抛向远处的湖面,他们已经在原地打转了许久。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值不值得,是那个李贾亮的选择。我只能说那个少年没有辜负他,因为他活了下去。”余秋水细细地想着,答道。

    “所以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究竟是我们的错,还是老天的错。”蓑衣客缓缓回过头来,他第一次正面直视他们二人。

    余秋水的瞳孔猛然皱缩,洛云清则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看眼前的一幕,这分明是个少年的脸,却没有少年稚气和天真,只有错综复杂的刀痕,被火烧过的伤疤,每一处皮肤都伤痕累累,令人触目惊心,但他的眼眸却格外清晰与明亮,似地狱里燃烧的熊熊烈火,能将眼前的一切烧个精光。

    “他们都叫我鬼剑客温兆辰,他们说的不错,我正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个本不该活着的人”

    湖面上突然又飘起了大雾,这下连湖面上仅剩的波光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眼前的恶鬼所吞灭。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不该活着的人,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着他该有的意义,现在请。”

    “拔剑吧”余秋水从未惊讶,他早已经从这个蓑衣客的身上嗅到了他不寻常的气息。

    他认真地握住手里的宝剑,指着那个在黑暗里闪烁的少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