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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蜉蝣(四)
    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朵沾着露水的柔弱小花,十分美丽但又无助,桓玄看着她,无端端地想起了那日夜里在这宫中见到的那种叫做“夕颜”的野花,一样的柔美,一样的可怜。

    他忍不住插嘴道:“‘细’这个字是微薄的意思,寓意很不好,不如改成‘夕阳’的‘夕’字,以后你便叫‘夕儿’好了。”

    阿细可怜兮兮地望着妙音,露出求助的神色,显然很是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并不想改。

    而妙音眼中则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似是带着忧伤,又有着十分了然。她看了一眼桓玄的表情,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主子既然让你改名,你便叫‘夕儿’吧,这名字我也十分喜欢呢。”

    她虽是说着“喜欢”,眼中却没有丝毫欢喜的神情,完全地言不由衷。

    阿细,现在叫夕儿了,只能无奈地跪下磕头,顺从地说道:“多谢主子赐名。”

    妙音振作起精神,对萩娘挤出一个笑容,温和说道:“这几日辛苦妹妹了,如今可好了,有了夕儿服侍我,妹妹也能安心休息了。”

    萩娘只觉得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却不明白是为何,桓玄之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吗?

    照理桓玄亲自来了,她应该欢喜得找不到北才是啊。

    她心中疑惑,却并不好直接问,便冲妙音点点头,对夕儿说道:“娘娘脾气十分和善,有这样的主子,你可有福了,更要用心侍奉主子,知道了吗?”

    夕儿忙点头答应,恭恭敬敬地起身站在一边服侍妙音用膳。

    这一晚天时不好,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若不点灯,什么都看不见。

    萩娘在妙音那吃了饭,便摸黑回了自己屋子,路上只觉得有一些雨珠打在了自己身上,山风十分凌厉,只怕当晚便是要下暴雨了。

    夜半的时候,萩娘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厨房当差的江蕊,她心中奇怪,忙问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睡?”

    江蕊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哀求道:“女郎,求您救救奴婢。”

    萩娘迷惑地望着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蕊泣不成声地说道:“奴婢夜里睡得惊醒,只听见隔壁屋子里有异声,偷偷地起身一看才发现那些守宫的侍卫们正在,正在……”

    她说不下去,害怕得脸色都变了,原本她以为是隔壁的哪个小姑子不检点,这才好奇想要去偷窥一番,谁知道竟然看见那些平日和善的侍卫们竟然手中持刀,正在悄无声息地屠戮宫女们。

    “奴婢就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地,平日给娘娘梳头的尚翠,还有负责女红的窦娅和陈绣,都是一刀一个,那血溅出来的样子……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画面……”江蕊苍白的脸上仿佛只剩下了两只眼睛似得,瞪得大大地,十分骇人。

    “那一屋还住了三个洒扫的宫女,眼见是都活不了了的,奴婢怕他们杀完那屋就来奴婢的屋子,便跑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这才来求您的。”她惊恐地望着萩娘,一脸祈求的样子。

    萩娘也被骇到了,当初桓玄答应过自己,若是找出那个内奸,便放过这些宫女的,如今竟然要食言吗?

    她匆匆穿好衣服,对江蕊说道:“你就躲在我屋里,我去找妙音娘娘问问情况去。”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吗?她走出门去,果然外面黑漆漆地,地上很湿,可见夜里的确是下了雨的。然而妙音的殿内却有着灯火,她看了看脚下泥泞的地面,还是踮着脚尖艰难地走了过去,在门外便听见桓玄的声音说道:“我都处理好了,这就让人去叫醒她,你让夕儿帮你多收拾些绵软的的被褥在车上,免得一会颠簸,却是不好受。”

    萩娘原本并没有完全相信江蕊的话,听桓玄这样说,她才明白过来,今夜合该有事,桓玄是早就预谋好的。

    她愤愤地进门,果然见桓玄和妙音都是穿戴整齐,一副连夜赶路的样子,她不顾妙音惊讶的目光,对着桓玄就生气地说道:“桓郎,你不是答应过我,放那些无辜的宫女们一条生路的吗?”

    桓玄一时默不作声,面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萩娘转而对妙音说道:“沅姐姐,你可知道你的桓郎吩咐那些军士做了些什么吗?您的宫女都被他命人杀了,若不是江蕊偷跑出来,只怕你我根本就不会知道此事,还当他真的放过了那些宫女呢。”

    妙音神色十分尴尬,她不自然地微笑着说道:“萩妹妹,我相信桓郎做事自然有他的原因,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的,还是不要干涉男子行事为好。”

    萩娘心都凉了,原来妙音是早就知道的,她紧紧地抿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个军士抓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走近门口,向桓玄请示道:“主子,这宫女说自己是臧家女郎的侍婢,并不是宫中之人。您看……”

    桓玄皱了皱眉头,抬起手挥了挥,自是命他按原计划行事,一个活口都不留的。

    萩娘定睛一看,果然那女子便是江蕊,面色惨白,神色仓皇,被抓住了动弹不得。

    她忙阻止那军士:“慢着!”又转头对桓玄说道:“您先前曾对我说过,会给我无比的尊荣和完全的尊重,如今难道连一个小小婢女的性命,您都不愿意留给我吗,出尔反尔,这就是您谯国桓氏的家训吗?”

    那军士见她对桓玄殊无恭敬的态度,不由得不满地侧目于她。

    但桓玄听她这样无礼地说话,心中竟是没有半点不舒坦,反而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他侧过身去,掩饰着自己愉悦的神情,故意为难地说道:“萩娘,不是我不愿意尊重你的意见,只是,从妙音出宫的那一天起,这些宫女就已经是必死的了。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谁,也见过我和妙音娘娘在一起,你觉得,我还会留着她们的性命,好让她们回宫把此事当成八卦来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