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吴郡,会稽也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自孙吴统治了江东以来,此地一向都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虽然多年没有战事了,储备的府兵还是十分勤于训练的,从不曾有所怠慢。
然而与江州、荆州这样广阔的土地相比,会稽只能算是个弹丸之地,南方近海的民众生活向来富庶,身体又稍嫌柔弱有余而英气不足,因而愿意参军的壮丁也少的可怜,故而会稽府的府兵加起来只怕还没寻常权贵家中豢养的侍卫多呢。
原先会稽王司马道子统治这里的时候,苛捐杂税颇多,即便是这样富庶的地方,也颇惹得有些天怒人怨,司马道子本人只怕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钱简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他也无需去思考怎么盘剥压轧这些小民。
归根到底,还是他识人不明,所以任用的官吏不是唯利是图的贪官,就是出身低贱精于算计的商人,自然是享用一时一时快活的,哪管旁人怎么去责难。
因此,当会稽内史换了陈郡谢氏的谢裕之后,会稽百姓这才真正安居乐业了起来,在那个时代,地方官的权势是很大的,不仅一手抓军政两处大权,所有的民生民怨,以至于断官司断生死,都是地方官的权责范围之内的。
谢裕从小受谢安的言传身教,本就秉性过人,又是一门心思要做出一番政绩来,自然是将会稽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并未辜负谢琰的一番提携。
得了百姓的拥护自然是不一样,就连会稽官邸门前的看门人,都对自家主子十分维护,兢兢业业地恪尽职守。
这不,又有闹事的来了。
这伙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拿了一张什么莫名其妙的诏令,说要搜查会稽府衙。
开玩笑,若是我老赵头将你们放进去了,我还要不要我的饭碗了。
因此,他只是翻了翻白眼,对为首的那人说道“今儿你们也别在我这白费功夫了,要不就去请皇帝陛下给你们下个旨意,圣旨我可是见过的,那可是黄皮的绢布,你们可别拿这破破烂烂的纸片来糊弄我,我可不吃这一套。”
来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个小小会稽府的看门人都有这么大底气,连那诏令看都没看便拒绝了。
为首之人尴尬地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也不过是个看门的罢了,何必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这里是府衙,又不是你家。你可知道,胆敢违抗我们家主子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吗?”
门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一边指了指府衙墙根边上,对他们说道“这样威胁的话我老赵头一天要听七八十遍,看到那边的那群小姑子了吗?她们中间有的是高门贵女,想要过我这道门都过不去,每天不是说要让父亲来毙了我,就是要让哥哥来揍我的,只怕我如今该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呵呵一笑,淡淡地说道“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天天老老实实地蹲在那儿等着。”
那人手里拿着那张被说成是“破破烂烂的纸片”的诏令,简直是进退两难,面上的颜色不知有多好看呢。
这老头,真是油盐不进。
这为首之人竟然便是桓家的家奴袁管事,面对这样的顽固老头,他真是十分的无奈。
诚然,这诏令定然是桓玄伪造的。
诚然,我们这些衙役的确是冒充的。
但是,但是,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看门老头,就有这样抵挡千军万马的雷霆之势,真的好吗?
他心中怅然,恨恨地望着那看门人,而对方只是眯起了眼睛假寐,竟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狭路相逢勇者胜,袁惟最终还是只能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带着人去给桓玄复命去了。
桓玄当即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样严防死守,定然是因为那小姑子就躲在府衙内了。”
其实袁惟颇有些不同意见的,从这架势来看,这老头只怕向来就是这样铁骨铮铮的。
然而他很乖巧地没有和主子唱反调,从善如流地说道“那么我便派人将这府衙围起来,监视每一个进出的人吧。”
桓玄皱起了眉头,疑惑地说道“但是,就连顾恺之这样的身手,都没能在府里找到人,难道这官邸还有什么暗道密室之类的吗?”
当年这里可是会稽王的治所,有密室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俗话说一个人藏东西,十个人都找不到,真要有密室的话,却又要怎么去找呢。
袁惟笑道“主子,那小姑子也不可能在官邸里面躲一辈子的,找不到又如何,即便真是找不到人,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行了,终究她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这么说,倒也是有道理,要比耐心,要比人力物力,桓家可不怕。
桓玄面色微霁,露出了一丝笑容,温和地鼓励道“辛苦你了,这几日你便带人盯着点吧,但切勿一群人一起出现,太过露行迹了,免得打草惊蛇。”
袁惟忙答应了,自去安排那些家奴当差。
看来在会稽这里的差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的,光是分别安置盯梢的家奴便费足了他的心思,不仅要保证没有监视死角,还要让监视的家奴们装作不经意的徘徊似得,简直是太难了,好容易都安排好了之后,他只觉得已是殚尽竭虑,累得不行不行的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正在府衙门前转悠,却听见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叫的正是他的小名“惟哥儿,真是你吗?”
袁惟只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面目并不熟悉的魁梧男子,十分开怀地笑着,面上露出了无比期待的神色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还没等他问出声,对方就毫不掩饰地大声说道“惟哥儿,你竟是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袁嶄,当年寄居在你家的那个,你小时候我还陪你玩过竹蜻蜓呢。”
啊,说起那竹蜻蜓,儿时的回忆立刻便浮现了出来。
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太好,最喜欢的玩具便是嶄哥哥为自己做的竹蜻蜓了。
那翠绿翠绿的杆儿,透着一股子油亮,薄如蝉翼的翅膀飞得可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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