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道边松风阵阵,仔细听颇有凄凉之意,然而逐渐地,却能听见远处传来清幽的铃声,不疾不促,徐徐而来,那声音悠然自得,如贤者之音,清远雅正。
竺法蕴自言自语地说道“此是出尘之音,来者定然是位器量弘旷之士。”
众人自然而然地回头去看那来人,原来那铃声并不是有人弹奏的,只不过是系在马车上的小铜铃,自顾自地发出那清越随性的音律,反倒令诸人称奇不已。
即便是寄奴,都忍不住驻足看着那马车,只见那马车上并没有繁复的家族纹饰,不论是形制还是工艺,都和晋廷如今流行的样式完全不同,线条粗犷,十分大气。
策马之人是个穿着普通的青年男子,他亦是见到了黑夜中行路的众人,夜色中疾奔的寄奴,以及马匹上形色古怪的僧人和女子。然而他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并没有做任何停留,更是没有询问这几人怎会不顾宵禁的律令夤夜出行,而只是微微地对众人礼貌地露出了笑容,便头也不回地驾驭着马儿继续前行。
采棠眼尖,看见了那车上的铜铃十分古怪,与一般的铃铛不同,竟然是圆筒状的,看似完全固定着没有任何的摇晃,却仍是能源源不断地鸣响着,不由得好奇地说道“好古怪的铃铛,这样的铃铛竟然也能发声吗?”
寄奴亦是有些出神,若不是在这样匆忙的出逃之时,他一定要去询问一下这马车的主人究竟是谁,若是对方不嫌弃,他是很想结交这样随性风雅的主人的。
从仆人就能看出主子的心性,这样处变不惊,淡泊清和的家奴,怎么可能有一个不堪的主人呢。
然而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赶紧赶到山阴,寄奴放下这些纷乱的心事,继续提气飞身前行,然而他已经独自默默地飞奔许久,即便是体力耐力都不错,也实在是有些累了,不由自主地喘息了一下。
人力有时而竭,自古以来,还真是从未听说有人能在两三个时辰内徒步从会稽走到山阴的。
比起不通武艺的竺法蕴和后知后觉的采棠,还是那匹笨马最先发现了寄奴的异样,它立刻便呼啸着猛地收住了撒欢的脚步,定定地站在了原地,再也不肯向前再走一步了。
寄奴慢慢地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不高兴地拍了它脑袋一下,问道“怎么了,你是跑不动了?”
那匹黑马竟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一副自矜的样子,好像在说“不是我跑不动了,明明是你都快跑脱力了。”
虽是如此,但自从它停下来之后,不论寄奴怎么威逼利诱,好言劝说,它都不肯再走。
采棠说道“我见那些马夫调教不听话的马,便是用鞭子抽,抑或是用小刀刺,牲畜毕竟是牲畜,寄奴哥哥,你和它多说也是无用啊。”
寄奴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自从见到这黑马的第一眼起,便觉得它颇能识得自己的心意,潜意识中,他已经没有当它是一头牲畜,而是自己的知己,是自己的朋友一般了。
要他下手对这样一位好友动粗,那怎么可能呢?
竺法蕴伸手探进那马儿的耳后,说道“我对于调理马儿也颇有心得,此处是天门穴,若是狠狠刺激此处,便是再凶悍的马儿都受不住,若是你不介意,我便下手了?”
采棠和寄奴果然都敬畏地望着她,这女人太可怕了,什么旁门左道都懂,难怪刚才说若是这笨马不老实,便会下手整治它。
竺法蕴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忙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抚着脸庞掩饰地笑道“嘻嘻,这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我在寺里的时候和马厩的师兄很是亲厚……”
寄奴摇了摇头说道“让它歇一会吧,你们三人虽都是身娇体弱的女子,但毕竟行走了那么久,又没有水喝,它会闹脾气也是自然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笨马便很是应景地喷着鼻子,呼出了阵阵热气。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这别扭的笨马不耐烦地伸出了前左腿,碰了碰寄奴的衣袍。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调理着自己的呼吸,方才一时心急,跑得有些猛,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若是再那样不管不顾地跑下去,只怕自己的身体真会支持不住。
采棠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寄奴哥哥,你走了那么久,也没喝水,怕也是累坏了吧,都是我们不好,没能体谅你的辛苦。”
原也没什么,寄奴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半点也不扭捏地承认道“都是我平日修习不够,待要用到功夫的时候却是不成了,不得不调理一下气息才行,棠儿,我真是没用……”
采棠只觉得心疼无比,寄奴向来从不示弱,亦不会抱怨诉苦,此时却说得这样直白,可见是真的很是不妥,她立刻跳下马来,抓着他的衣袖说道“寄奴哥哥,你去骑马,我来跑一会,我也会轻功,能跑上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远,不由得踌躇了半天,才说道“跑上半个时辰应该是无妨的。”
寄奴忍不住笑道“女子最是体弱,即便轻功卓绝之人,亦是不能耐久,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跑一炷香都是不错的了。”
说不定半柱香都不到,我便不行了……
采棠不由得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也不再逞强。
就在这为难之时,却听见刚才已经悠然远去的铃音,正顺着风向,逐渐地响了起来,竟是刚才那马车调头回来了。
众人正觉得诧异,不知道这马车的主人何以那么迅速便回来了,却见那赶车的家奴堪堪将马车对准了他们驶来,堪堪停在了众人面前,礼貌地说道“我家主人吩咐了,若是诸位也是去山阴的话,可以让三位女眷上车同行,他自会避嫌。”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穿僧袍的竺法蕴,心里暗暗奇怪,主子是怎么看出这僧人其实是个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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