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蕴忙提醒他“还有我呢,我可不是你这刘郎的内眷,你难道就不安排我住下了吗?”
刘穆之先前都对她不屑一顾,此时才正色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对家奴说道“再去安排一间上房就是。”
竺法蕴笑道“你这小术士,为人倒也不错,我这高僧便承你的情了。”
刘穆之若有所指地说道“僧非僧,俗非俗,只是缘分未至罢了。”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竺法蕴当下便上前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你这什么意思,说说清楚,你是不是算到我的命运了?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刘穆之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竺法蕴为之语塞,她自己也是方外之人,自然明白这些方士术士的禁忌,泄露天机不仅要折寿,弄得不好还会遭天劫,所以历来那些准得离谱的预言,从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的,都是委婉地暗示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再勉强他,而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寄奴坐在萩娘塌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心中焦灼无比,他抬眼对刘穆之说道“您可知周围有什么良医,萩娘……恩,内子似是病得不轻,还请您差个医者来探视下来才好。”
似是因为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抑或是萩娘已经烧迷糊了,她像是在反驳寄奴的话似得,堪堪从嘴里吐出了依恋的呼唤声“琰郎……”
幸而内院中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早就都被刘穆之赶了出去,然而这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萩娘所说的话,那两个字,充满了爱怜,充满了期待,又无比地缠绵悱恻,除了深爱之人,绝对不可能这样呼唤旁人。
似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的寂静,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中飞快地转动着。
寄奴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尴尬地转过了脸,不去面对刘穆之和竺法蕴疑惑的神色。
采棠亦是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摸了摸萩娘的额头,赶紧打破这尴尬沉默,焦急地说道“寄奴哥哥,女郎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热了,不如我先去给她打些冷水来敷额吧。”
刘寄奴默然地点了点头,却觉得心中微凉,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消融。
即便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竺法蕴,都没能说出她心中的疑问“琰郎是谁?为何你的妻子会呼唤别的男人的名字?”
刘穆之更是飞快地思索着,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咬咬牙说道“刘郎,在下虽是精于术算,但亦是粗通医术,若是您允许的话,便让在下为您这位……内眷医治如何?”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是早就看出了这个昏迷至今的小姑子在寄奴心中的地位。
从她红红的面色和昏迷不醒看来,这病症是热病无疑了,这种病可大可小,医得不好便会死人。
他原本可以随便找个行脚游医来症治,不管治好没治好,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如今他开口担下了这责任,便是孤注一掷了,若是能救了这刘郎的心爱之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节节高升,反之,若是她死在自己手上,那可就是结缘不成反变成结仇了。
他对自己的医术没什么信心,他只是对自己的命运很有信心,早在儿时父亲便曾经告诉过他,他不仅有着王佐之才,更是有着王佐之命,所以他一定不会失败的。
寄奴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听他说了会医,忙欢喜地答应道“多谢您了,由您亲自诊治,我也放心了不少。”
刘穆之紧张高悬的心轻轻放了下来,他颇有风度地上前,客气地说了一声“得罪”,便取出了自己的丝帕覆在了萩娘的手腕上,煞有其事地搭起脉来。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故而他也就不再有什么避讳,专注地打量起面前这沉睡的女子来。
如今萩娘已是十六岁了,然而她眉目清秀,肤若凝脂,再加上身材娇小,看上去倒像是年岁颇小,与寄奴正是十分合适的一对佳侣。
在术士眼中,自然不会关注这女子是否肤白,是否妩媚,他所专注的只是人的面相骨架,但见这女子额高且眉间开阔,正是雍容之相,不愧是刘郎中意的女郎呢。
然而面相中最重要的还是人的精神气宇,这却必须等她清醒过来才能看明白。
他一边把脉,一边暗暗地思索着,这女子和刘郎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去问刘郎本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自己还不嫌命长。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端着水盆进屋的采棠,对了,看这丫头的神色,定然是对内中详情知道得清清楚楚,问她就对了。
庸医医人,良医医心。
若是能将此事办妥,自己还怕不能成为刘郎的心腹吗?
想到这里,他面上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看着刘寄奴期盼的目光,他忙收回手,安抚他道“没事没事,不过是发热罢了,我这就去命人熬药,最迟今晚,夫人一定能醒来的。”
他这般称呼萩娘,刘寄奴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瞥了一眼采棠,解释道“抱歉,是我没说清楚,我与萩娘尚未成婚,只是我们已有婚姻之约,为免分说麻烦,权且称为内子而已。”
刘穆之见他对自己这般坦诚,欢喜无比,忙不迭地答道“在下理会得,理会得,我自会去吩咐那些侍女们,不让她们胡言乱语。”
刘穆之起身对寄奴笑道“就请您家这位侍婢和我一起去煎药吧,我这的侍从粗手笨脚的,只怕误事,还是让您的侍婢来看管着,也好放心。”
他说的侍婢自然是采棠,采棠忙放下水盆,把帕子递给寄奴道“寄奴哥哥,那我去帮忙看着女郎的药,你来为女郎冷敷一下额头吧。”
寄奴点点头,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机械地拿起那帕子,便放入了水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