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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奇树(四)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萩娘却觉得她每一个字都说进了自己的心里,是的,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

    不明所以的悲伤,不知原因的泪水,虽是没有真的流下来,但她心中明白,心中缺了一块的感觉,正是如此。

    竺法蕴抽泣着继续说道“你们根本不懂我,你们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像我,小时候便学会了看大人的眼色,虽说瓦棺寺是全天下僧人心目中的圣地,但是不管是什么地方,不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吗……又有谁知道,我过得到底是有多难……”

    “师父也好,师叔也好,都是温雅敦厚的良善之人,然而我毕竟是个女子……我……又有谁帮过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停,萩娘原先心中那一抹忧伤都被她哭得顾不上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夺过她手里自己的衣襟,笑骂道“你哭就哭了,别用我的衣服擦眼泪啊,脏死了啊……”

    竺法蕴才不管她的反抗,扯过她干干净净又香香的下摆就擦,一边擦一边说道“我自己的衣服太脏了,要不然,谁稀罕你的衣服……”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个孩子,萩娘觉得自己简直是幼儿园老师似得,照顾人都照顾不过来,哪还有时间自艾自怨。

    “师叔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以为我听不懂吗?我就算是个傻子,也有心啊……”

    萩娘惊讶地望着她,原以为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妹子,谁知道,真的是小觑她了,如果自己没想错的话……

    竺法汰,恐怕是很难再见了。

    竺法蕴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咽咽地说道“师父,师父……师叔……”

    萩娘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笑着安抚她道“快别哭了,你师叔师父他们,若是知道你这般伤心,只怕更加不安乐……”

    竺法蕴这才慢慢收住了哭泣声,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用萩娘的广袖擦干了泪水,扁了扁嘴道“我跟你这什么呢,你什么都不懂……”

    自家男人抱着别的女人,这小妮子竟然还笑得出来,实在是个缺心眼。

    竺法蕴同情地看着萩娘,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了。

    冬日赏雪原是十分惬意的事情,然而众人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慢慢堆积起来的雪石路,均是露出了忧色。

    没想到这看似十分温暖的荆州南面,竟是那么早就开始下雪。

    其他人均是不明所以,然而萩娘却是明白,这个地方虽说气候温暖,但毕竟是海拔比沿海地区要高许多,所以降雪降温都会比较早。

    此时海运航线并没有开启,故而耒阳这个小地方,并非是什么商旅必经的要道,若不是众人故意绕道,是根本走不到这个地方来的。

    最满意的人莫过于这小客栈的老板了,原本到了冬季更是没生意,然而如今他们这一大群人被困在了雪中,根本离开不了,这运气要是好的话,说不定整个冬天,这些人就只能在这住着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刘穆之照例躲在角落里算个不停,然而终究是没有露出欣喜的颜色来。

    寄奴却是心事重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竺法蕴的神情。

    屋子里自是燃了火盆,既温暖又颇有些清新的味道。

    然而这小地方自是没办法用什么高雅的香木或银炭来取暖,萩娘曾因为那火盆香味颇有些独特而专门问过老板,这火盆是用什么燃的。那老板却只是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转开了眼神道“不过是些低贱之物,您喜欢就好。”

    萩娘忍不住好奇,便悄悄地去了后堂一观,这才发现,自己误以为是“香料”的这火盆燃料,原来竟然是晒干的牛粪,简直是给跪了有木有……

    仔细想想,也是,牛吃的吃草,自然,那什么里面也是草,烧起来有些香味也是正常的。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尽量离那火盆敬而远之。

    “你们快决定吧,到底接下来要怎么办?”打破这宁谧的沉默的,是在一边算账的刘怀敬。

    他双眉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自打我们出门至今,光是住宿费已经花费了好几片金叶子了,原以为刘大神这些金叶子是足够用了,如今我才明白,出门在外,什么都是钱,若是我们还在此地过冬的话,说不定不到来年春天,我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刘穆之却对寄奴说道“刘郎,在下倒是以为,这身外之物不必过于挂怀,若是您真要思量的话,倒是应该考量一下,这一行的付出和回报能不能相平衡。在下窃以为,即便我们真的查明白了这来龙去脉,到了金銮殿上,帝尊面前,却仍是证据不足,没有办法能够对桓氏造成太多的损害,反而是我们从暗处到了明处,颇有点得不偿失。”

    寄奴心中却是有着别的顾虑,要说艰险,他根本什么都不怕,更何况已经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到了荆州,哪有在这打退堂鼓的道理?

    但是……

    不想有人再因此而受到伤害了。

    他一直没敢把竺法汰的死讯告诉竺法蕴,不因为别的,只是他不敢面对竺法蕴责备的眼神。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

    他失神地望着看似毫无异样,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的采棠,虽则整个人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下,她的身子终是没有暖起来,一到夜晚始终是冰冷的。

    “刘郎,刘郎?”

    “唔……”寄奴回过神来,正色面对着刘穆之,却是认真地问道“您还有银子吗?”

    刘穆之惊讶地一挑眉毛,却自矜地说道“自是有的,您可是有什么计划了?”

    寄奴点点头,歉然地说道“我的确反复考虑过此事,如今棠儿的伤势是定然不能挪动的,故而不如就让萩姐姐还有法蕴大师他们都在这安心住下吧,要说昆川那里,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了,不如您和我二人扮作商贾,轻装简车地混入城去,倒还方便些。”

    刘穆之闻言连连点头,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说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