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微微有些动容,萩娘见他虽是努力地维持自己的镇定神色,却是眼中水色连连,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寄奴也紧张地望着刘穆之,生怕他真的答应下来。
然而,最终刘穆之还是倒头下拜,严肃地回答道“当日在下因您的病而照顾您,确实是真心相护,然而如今您的‘病’既然已经痊愈了,在下这班门弄斧的江湖术士,又怎堪当一国王师的重任,此话请殿下再也休提,实在是折煞在下了……”
寄奴和萩娘都是松了一口气,然而爨王却是幽幽地叹息道“哎,本王早该猜到您会这么回答,却仍是想要再问一下,的确是我痴了……”
他挥手命众人坐下,举杯一饮而尽,神色间,却并没有笑意,而是双眉紧锁,似是无比忧虑的样子。
萩娘忍不住也端起了杯中之酒,猛地喝了下去,那暖暖的酒水一路暖到了肚里,总算是令她心中平静了少许。
她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对阿米说过的那些话,平时“你你你”地称呼他也就算了,人家都说了不知者无罪,然而只怕自己曾经口不择言,说错了什么,若是真的让爨王记恨,倒是害了徐沐和徐城主。
却见爨王并没有要找她算账的意思,反而是微微展颜,对寄奴说道“刘郎,听闻臧家女郎本是您的正妻,为何你们二人出门在外却并不以夫妻相称,且她的头饰也并未梳成妇人发式?”
一国之主,为何要关心自己的家事?
寄奴心中一动,不安地瞥了萩娘一眼,紧张地说道“萩姐姐和我早有婚姻之约,且如今年岁也相当,确实是正打算回到建康便成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捏了捏萩娘的手。
萩娘自是会意,忙微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却是奴与夫君此行一路都十分艰险,故而许多时候都以男子装扮同行,故而并不以夫妻相称而已。”
却是出乎寄奴的意料,那爨王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捡日不如撞日,今天和风微暖,也是个好日子,不如就由本王做主,令你们二人风风光光地成婚,也是喜事一桩,两位意下如何?”
寄奴固然是大喜,刚想答应,却见萩娘脸色发白,秀美的双眉纠结地皱了起来,不由得心中一凉,却是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闭口不言。
爨王也正看着萩娘的神色,却见她最终还是为难地说道“家母早逝,家父又只有奴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奴成婚之时,不能让父亲亲见,岂不是大不孝?虽是感怀于殿下的好意,但此事却是万万不可。”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朝夕共处,她心中也并非对寄奴完全没有情意,而在荔浦那血腥的一晚,她更是几乎下定了决心要与他生死相依,故而若说未来某一天,她真的要和寄奴成婚,也并非是十分抗拒的。
然而在爨王说出“今日成婚”这话的时候,她却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自己是绝不愿意的。
至于什么原因,她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这婚是绝对不能结的,至少,现在不能。
婚前恐惧症也好吧,就算是自己矫情也好吧,虽然是对不起寄奴,但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来勉强自己。
萩娘说完这话,忙歉然地望向寄奴,却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神色,果然,自己还是太自私了,仍是不可避免地刺伤了他的心。
寄奴却是几乎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一样礼貌周全地微笑道“萩姐姐说的没错,我们两家人本就是近邻,我姨母又是抚养我长大的,若是婚姻之事不由她参与的话,只怕她也会不满呢,还请您体念我们二人的孝心。”
爨王来回地打量了一番两人的神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慢慢地露出了真正的笑意,十分轻松淡然地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勉强你们了,免得喜酒喝不上,还被你们埋怨。”
他对屋里那内官使了个眼色,那内官便恭恭敬敬地倒退了出去,还贴心地门帘拉拉平整。
萩娘明白,爨王这是打算谈正事了,不由得聚精会神地坐正了,认真地注视着他。
果然,爨王吩咐了心腹在外看守着,似是放心了许多,开口便问道“几位此来南中,看似是商贾,其实是为了寻找能够打压桓氏一族的线索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哑然,却不知道这爨王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要承认吧,只怕爨王立刻便翻脸;要不承认吧,又怕错过些什么,真真是两难。
就连老谋深算的刘穆之,都不敢贸然回答这问题。
萩娘固然能猜到爨王避开众人问这问题的原因,却实在是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有诚意,若只是试探试探而已,自己却开诚布公,什么都说了出来,这也并非是谈判中的良策。
寄奴见没人说话,却是并不畏首畏尾,从容地答道“正是。”
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吧在刘穆之看来,须得反复谋算方能定论;在萩娘看来,须得在最佳的时刻说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话;而对于寄奴来说,他只觉得,此机一失,定然是后悔无及,若是连这敢作敢为的魄力都没有,又如何能抓住机会呢?
爨王也没料到,他竟是这般痛快地承认了下来,不由得笑道“刘郎果然是性情中人,虽然与您接触并不多,如此看来,您有这样出色的内眷和追随者也并非偶然。”
“其实即便你们不承认,我也早就确定了你们的身份……”
“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我身为远在南中的君主,又是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其实那日在酒楼之中,这位女郎高谈阔论之时,我便和孟卿坐在你们隔壁,却是只因一个不慎落下了筷子,惊动了你们,这才没能听到之后的话。如今,我却是想要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看看你们要如何说服我,怎样去做一个不‘愚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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