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几质疑已起,虽然他也并非卯着劲要跟甘奇过不去,但也是下意识就要与甘奇不爽快,他知道这报纸出自甘奇之手,有了质疑,自然就要说出来。
甘奇却是一点不高兴的没有,反而说道:“刘兄,你既然有看法,不若写上一篇文章投到编辑部去,辩驳一番,如何?”
刘几闻言愣了愣,他本还以为甘奇要与他辩论一番,没想到甘奇竟然丝毫也不反驳,而是让刘几写文章,口中说道:“这京华时报乃你所办,我写文章批驳你之言,你岂会刊载?”
“诶,刘兄何必如此去想?咱们都是同窗,真理不辩不明,我岂会做那般人之事?刘兄自管写,下一期,一定给你刊载出来。你我在这里争论又有多少意义?不若在报纸上争论,如此与众人评说,岂不快哉?”这一刻的甘奇,显得大气非常。
刘几看着甘奇,还是质疑一语:“我倒是不信了,你还会刊载我批驳你的文章不成?”
却是有人接着开口,说话之人何琛何文敬:“伯寿兄,道坚兄都这么说了,你何必还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既然觉得道坚兄亲笔文章乃是胡编乱造,那就写上一篇驳斥之,有何不可?”
甘奇转头看了看何琛何文敬,一脸欣慰,这是个“自来水”,看来甘奇在太学里一番言行,收效不错。
刘几听得何琛之语,有些不爽,说道:“哼,写就写,有种,有种就给我刊载出来。”
甘奇点头说道:“刘兄放心,一定帮你刊载出来,我甘奇是那说到做到之人,岂能在同窗面前食言而肥?但也要与刘兄有约在前,生僻晦涩之文,必然是不能刊载的,以免寻常读书人看不懂你所言何物,见谅见谅。”
甘奇还有一语没有说:老子还有实锤,你来得正好,不然这实锤还锤得没有意思。
却听刘几鼻孔“哼”了一声,口中喃喃一语:“白文而已,有何难?”
何琛竖起大拇指:“道坚兄大气!能兼听旁论,如此容人雅量,实乃君子风范,吾辈楷模。”
“唉,过奖过奖,当不起当不起。”甘奇脸在笑,手在摆。
老学究胡瑗此时手拿报纸慢慢走进学堂,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的模样,甚至高兴,对着甘奇说道:“道坚,过来过来。”
甘奇走到一脸慈祥有爱的胡瑗面前见礼:“见过先生。”
“嗯,不错不错,这报纸实在不错,既有百姓喜闻乐见之娱乐,又有百姓遵纪守法之教导,还能大胆抨击官场形态之陋习,还能兼顾文人之事,着实办得不错。这般才是真正的大胸怀。”老头见到这份报纸,很是欣慰。
“先生,学生以为,读书者,当以天下为怀,当以百姓为要。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是读书人,多以高高在上之姿态,鲜少有人真正把贩夫走卒放在心上。学生办报,便是想文人与百姓能真正有一个可以共同交流探讨的地方,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甘奇又侃了起来。
老头胡瑗闻言又是一脸惊讶,因为甘奇这一语,又直指了读书人的另外一些本质。古代读书阶层,其实有一个问题所在,那就是知识垄断,乃至信息垄断。读书阶层与平民阶层,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就是在于知识与信息的垄断。
这种垄断,是读书阶层在潜意识里故意造成的。这不是某个读书人造成的,而是整个阶层造成的,因为垄断了知识与信息,就会垄断利益。这是利益之争。
再把这个事情往细致里解析一下,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便更能理解了。为何在知识垄断的古代,就能大师辈出?唐宋也好,乃至最晚的民国时期,大师辈出。
为何到得义务教育,全民教育的时代,就再也难出真正的大师了?
因为义务教育、全民教育之下,知识与信息再难以被少数人垄断,你知道的东西,许多人也知道,你还如何成为大师?除非你能知道大量的许多人不知道的知识,你才能成为大师,这在全民教育的信息时代,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但是在知识垄断的古代,连书本都是奢侈品的年代,相对而言,成为大师就简单许多了。
老头胡瑗又是一番自我思考与脑补之后,看着甘奇说道:“民为贵,惭愧惭愧啊,贩夫走卒,岂能说风雅?惭愧惭愧……真正的民为贵,便是贩夫走卒,何尝不可说风雅。读书读书,把自己读得高高在上,把百姓读成了俗不可耐,这是我辈读书人之罪过。道坚啊道坚,唯有你,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之人。”
甘奇越发喜欢这个老头了,当真可爱,又出一语:“先生,我想给太学提个建议。”
“说,但说无妨,多说。”老头还在惆怅不已。
“学生以为,我辈读书人,不可一心只读圣贤书,当以百姓为要。太学两舍之中,几百文人,当为百姓服务。每期报纸发出,里面多有百姓喜闻乐见之事,也会教导百姓遵纪守法,还会宣扬一些朝廷行政之策,奈何百姓识字之人终究不多,可把太学生派到街头巷尾,为百姓读报,如此,才是真正以民为贵,先生以为如何?”甘奇宣传之法,几乎有点不择手段了。
“好,如此建议极好,官家若是闻之,必然会夸赞我太学生爱民之心,从明日起,但有新报,太学中所有人当上街为百姓读报。”胡瑗高兴不已,这种神来之笔,大概也唯有甘奇能想到。
甘奇这是真要把自己与太学绑在一起,太学乃大宋最高学府,太学之中的人,未来大多数都会走向官场,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甘奇若是把自己与太学绑定成功,这种政治资本,不言而喻。
“多谢先生。”甘奇这一礼,恭敬之意,发自内心。
胡瑗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众人,说道:“尔等当准备准备,下午考试再加一题,题目就是‘民为贵’,都好好思虑一番。”
众多学生听得又要多考一题,如丧考妣,胡瑗当面,却又不敢哀鸿遍野,只得用眼神互相抱怨互相安慰。
胡瑗又看向甘奇,说道:“下午考试,道坚,你也……”
甘奇连忙大礼拜下:“先生,学生还有许多要事要忙,告退告退。”
“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瑗问道。
“对对对,学生得去行万里路了。”甘奇答道。
“唉……去吧去吧,这两题本是你提出来的,合该著书立说传世,奈何你又不愿多言,本想考上一番,让你在答卷中写下这些,如此老夫也好帮你整理妥当,你却又要走,老夫……”老头说得遗憾不已,唉声叹气。
甘奇不为所动,拱手再拜:“先生,来日再来拜见。”
胡瑗头直摇:“去吧……去吧……”
甘奇逃得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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