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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洗白白有好事。
    甘奇穿着一身略带风尘的儒衫,一边左右拱手致意,一边直入头前。

    皇帝赵曙在身边给甘奇留了一个位置,今日的大宴甘奇是主角,甘奇的位子就在皇帝旁边,但却并非高台之上,而是皇帝也坐了下来,如此显得君臣亲近。

    甘奇站在自己的座位面前,打了好一圈的招呼才落座而下。

    场上之人,自然都说着寒暄客气的贺喜之语。

    文彦博,好久不见了,甘奇甚至都快把这个老头子给忘记了,如今忽然看到这个老头子又位列上席,想来想去,这个老头昔日罢相,似乎并非犯下了什么罪过,而今依旧还有官职在身,虽然是退休,但是还有寄禄官,也有爵位,老皇帝昔日念旧,让文彦博回家了,但是给封了一个潞国公。

    老皇帝太讲感情了,每每贬宰相的时候,总会给个大爵位,比如还有一位莒国公,都是这般操作的套路。

    可惜谁也想不到,连甘奇也想不到,文彦博,一个古代人,能活九十一岁,虚岁九十二,文彦博还能活近三十年,一个人历经四朝皇帝。历史上他还有起来的时候,太子少保,太师,太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怎么成为艺术家那就是比所有人都活得久。这句话似乎套用在宋朝的官场也能用,怎么当太尉太师太子少保活得久就行了。

    文彦博此时倒也在与甘奇笑,笑得极为真诚,几十岁的老头了,起身连连与甘奇拱手。似乎一点都不记得昔日甘奇让他退休的事情。

    甘奇却还有点不习惯了,回着话语与礼节,却颇有点尴尬之感。

    待得寒暄过后,开始宴席,皇帝赵曙自然得说话,洋洋洒洒加喋喋不休。

    祖宗有光,子孙有福,苍天庇佑,国运昌隆

    甘奇把古北之盟献上,气氛立马就到达,赵曙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今夜只有开心,畅饮,歌舞来去,连那些歌舞伎看甘奇的眼神都放着光。

    皇帝赵曙,喝起酒来更是来者不拒,不仅不拒,还一点都不偷懒,皆是一杯而尽。可见皇帝今日是真高兴,高兴得无以复加了,一个皇帝当到这个份上,这份荣耀加身,便是现在就死了,也是值得了。

    这是赵曙喝多了亲口说的话“朕临朝,收燕云,败契丹,此时便是死了,也无憾矣”

    人太过高兴,就会说一些这种傻话。

    左右之人,立马都起身说话了,说皇帝要长命百岁,要千秋万代之类的。

    皆大欢喜。

    唯有甘奇陡然想起来,赵曙似乎真没活多久,登基短短四年就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情让甘奇陡然一惊,抬头看着赵曙,想起了他那个学生赵仲针。

    酒继续喝,舞继续跳,曲子继续唱。

    甘奇稍稍喝多了,便开始偷奸耍滑了,他今夜还要回家来一个喜团圆,自然不能真的喝得人事不省。

    皇帝却真的喝多了,眼神迷离,杯子都被他自己打翻在地。

    酒宴在皇帝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进入了尾声,皇帝趴在了桌案之上,起不了身,但是也没睡着,是不是还要抬头嘟囔一语。

    众多臣子开始一一行礼拜别,甘奇也起身行礼准备走。

    却是皇帝忽然又抬头一语“道坚,道坚别走,道坚扶朕,扶朕回去。”

    这有点不妥,夜间的后宫,甘奇进去就是不妥,甘奇看了看左右,不知如何答话为好。

    却见赵曙直接踉跄站起,一把搂住了甘奇的肩膀,笑道“走,走,送朕回去,朕与你秉烛夜谈。”

    便也无法了,甘奇在左边撑着皇帝,太监李宪在右边扶着皇帝,如此往大殿而出。

    走出大殿,进入回廊,皇帝开口“道坚,朕问你一句话。”

    “陛下请说。”

    “朕就问你,先父待你如何”赵曙一直把嘴巴凑到甘奇耳边来说话语,着实喝多了,一点不假。

    “岳父大人自然待臣极好。”甘奇这么答着。

    “那好,朕在问你,先父是不是朕的亲生父亲”

    “陛下这是哪里话,自然是,这话可不能乱说。”甘奇还真猜不到皇帝要说什么。

    “嗯,那朕问你,朕是不是皇帝”

    “陛下自然是这大宋的天子。”

    “好,那朕是皇帝,朕的父亲该是什么”赵曙问出了这么一句酒醉之语。

    这话把甘奇问得一愣,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怎么答,总不能说赵允让也是皇帝吧

    中国人,总有一些基本的道德观念,赵曙这种情况,与民间过继子嗣是一回事。大户人家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过继了堂兄弟的一个儿子到门下来继承家业。这个过继之子,总不能把家业一继承了之后,立马就说这家业本就是他亲生父亲的,不是他继父传给他的,这道理嘛,多少有些不对劲,族谱也不可能这么记录。

    “怎么道坚,朕准备把宗兰封为公主,你便是驸马。宗兰之父,也是我父,该是什么身份”赵曙吐着酒气说道,脚步都停了。

    喝醉酒的人,真的麻烦。这是甘奇心中所想。

    甘奇脑子转了转,随意说道“父母之尊,曰考妣,岳父大人,当是皇考。陛下以为如何”

    “皇考”赵曙忽然好想清醒了一些,作了个思索模样。又问“那先皇呢”

    “先皇谥号早有,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庙号仁宗。先皇自然是皇帝,不过先皇为陛下之皇伯,如何”甘奇答道。

    甘奇这就有些偷奸耍滑了,其实如赵曙这般得皇位的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甚至那些篡位或者加封皇帝的人,也不少。把自己的父亲封为皇帝,也是正常操作。特别是封自己母亲为皇后太后之类的事情,死的也加封,更是多如牛毛。

    赵曙内心之中,并不是想要这种,他是有更多想法的。

    “道坚,你这非朕之意也。”赵曙抬步踉跄继续往前走,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甘奇岂能不懂这些头一低,不言。

    甘奇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当驸马的事情了,这真不是一个好苗头。

    继续往前走,过晨晖门就真的是后宫了,甘奇准备却步,但是皇帝依旧搂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口中忽然又道“道坚,你立下如此大功,准备要朕怎么赏赐你”

    这话听得甘奇心中一凉,不是惊,是凉。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直接问当事人呢哪怕朝廷还没有定夺,也不该来问当事人。

    一旦问了当事人,甘奇作为当事人,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免往试探的方向去想。

    甘奇虽然不知道其实封赏之事已经有了定夺,但是谁又能知道不是试探呢

    甘奇唯有答道“陛下,封赏之事臣也未曾想过,而今臣不过二十四岁,已然身居相公之位,早已是位高权重,臣也心满意足了,而且还有惶恐在其中,生怕不能胜任这般要职。陛下也不必为封赏之事过于忧心,已然是枢密使,天下之人只会羡慕臣能得陛下如此皇恩。”

    “不行不行,枢密使是得燕云的时候封赏的,而今道坚你又几番打退辽国百万大军,立功就得封赏。”赵曙说道,显得心中仁义无双,毫无芥蒂,更无对甘奇的任何防备,恩宠有加。

    “陛下,当着不必了,臣还年轻着呢,来日方长。”甘奇倒不是矫情,而是真觉得无所谓了,掌了枢密院,已然是朝堂巨擘了,那首相什么的,暂时没有必要再去多想。如果甘奇真的二十四岁居首相,那才是众矢之的,却还全无根基。

    根基这种东西,是经营出来的,在成为众矢之的之前,甘奇还需要一段时间,待得那一日,甘奇自然而然就会走上去,那个时候的甘奇,才真正能掌控得住朝廷。

    “诶,不行,有功岂能不赏这样,朕给你封妻荫子,如何宗兰封公主,呦呦封郡主,将来你生了儿子,出生那一日起,便是国公。如此道坚你可满意”赵曙笑着看向甘奇。

    甘奇在这一刻,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真醉了是醉说醉话还是假醉试探还是真的一片真心真诚

    有时候,仿佛许多事情的变化,都在一瞬间。

    就如此时甘奇与赵曙之间关系的变化,似乎就在今天这顿酒,就在喝醉了的这一瞬间。

    兴许赵曙还觉得自己也在小心顾及着甘奇的感受,借着酒意说出这些,希望甘奇如果万一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也可以把话说回来,反正喝醉了,这就是借口。

    赵曙也在小心翼翼处理着他与甘奇之间的关系。

    但是这种时候,甘奇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而是觉得有一种被试探的感觉,即便皇帝喝醉了,依旧还是这种感受。

    一旦人与人自家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变化,就会拉远两人的距离,此时甘奇有两种应对,一个选择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谢恩。一种是继续拒绝,谨小慎微。

    “陛下,当真不必了,已然连升十级,皇恩浩荡。若是再有如此厚待,就怕旁人心中多想。臣领了枢密院,便已感激不尽。”甘奇选择了第二种,谨小慎微。

    谨小慎微,也就代表了甘奇与赵曙,也有了隔阂。

    不过真要论起来,甘奇与赵曙,从来就不曾好到那个毫无隔阂的地步,甘奇与如今的汝南郡王赵宗汉才可以做到毫无隔阂。

    以前就有过因为韩琦之事,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之类的事情。后来赵曙登基之后,为了站稳脚跟,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才有了赵曙对甘奇的信任有加,那时候的甘奇,是赵曙唯一能够用来证明自己的人。

    事情一过,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回到了昔日赵曙让甘奇顾全大局的时候了。

    甘奇,知道面前这个皇帝,该是敬而远之的时候了,更贴切说,应该是敬,而远之。

    甘奇甚至有些怀念起仁宗,仁宗当朝的时候,甘奇其实胡闹了许多事情,做了许多非正常手段之事。但是仁宗在时,就容得下甘奇做这一类的事情。

    可惜仁宗只有一个,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如今是赵曙了。

    甘奇知道,自己以后行事,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再也不能乱来了。兴许也是甘奇更加成熟了。

    甘奇看着此时的赵曙,胸脯一拍,大咧咧说道“就这么定了,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不收回来了。该封就封,该赏就赏。道坚你也不必在拒绝了,只等圣旨。”

    甘奇作了一番惶恐模样,赵曙接着又道“入延福宫了吧道坚,你也早些回家,想来宗兰也在家中等候,快回快回吧,免得宗兰久等。”

    甘奇停住脚步,躬身一礼,太监头前带路,甘奇回家而去。

    一路上,甘奇微微叹着气,而今,好了,也自在了。

    别说什么亲情了,也别说什么关系亲疏了。

    甘道坚甘相公,与所有人都一样了,与富弼富相公一样,与曾公亮曾相公一样。

    没有什么区别。

    别的相公该思虑的,也是甘奇该思虑的。

    世间倒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好坏,仁宗是好,能容人,能容任何人。仁宗也不好,太能容人,太能容任何人,连作奸犯科之徒都能容。

    赵曙也好,不那么容人了。赵曙也不好,还是不那么容人。

    皇帝,也不过是人而已。

    夜半三更,甘府。还是那座之前买的不大的宅子,而今再看,与甘相公这个枢密使的身份有些不匹配了。

    但是这宅子住惯了,走进来就有一种亲切感,让人舒服。

    醒酒汤早已热了又热,除了甘呦呦小姑娘,宅子里没有一个人先睡觉的。

    备了热汤,一直热着,等甘奇沐浴。

    醒酒汤在喝,热水也在试温度。

    有人给甘奇脱衣,有人给甘奇拿布巾,然后甘奇沐浴,有人搓手,有人搓背,有人洗头发。

    甘奇,坐在大木桶上,双手一摊,全身一摊,微微闭眼。

    耳旁传来的都是欢声笑语。

    “官人壮实了,这手臂又粗壮了一圈。”

    “就是变黑了,脸上都起了皮子,肯定是北地天寒地冻给冻坏了。”

    “咯咯主人,把脚抬起来一下,奴家给您搓一搓。”

    甘奇慢慢把脚抬出水面,便看一众女眷个个掩鼻在笑。

    甘奇尴尬一笑“臭吗”

    “不臭不臭,奴家给主人搓,拿刷子来刷。”春喜笑着,还真拿个刷子来给甘奇刷脚底板,刷得一层一层。

    好不享受,甘奇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赵宗兰莞尔一笑,怼了一句“夫君,您这一身,泥丸子都搓出一箩筐了,还得烧热水,再洗一道才是。”

    “军汉,哪里管得这许多。”甘奇解释。

    倒是这句话,把所有人说得一愣。赵宗兰答了一语“夫君,可不得胡说,你可不是军汉,你是状元郎。”

    甘奇摇头“你夫君我,就是一个军汉。当军汉挺好,比当状元郎还好。”

    赵宗兰一脸的不解,所有人都一脸的不解。

    不解也要说话,赵宗兰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夫君这是打仗打傻了。”

    众人哄笑着,背上的泥丸还在滚。

    这一夜,洗白白,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