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艳阳高照,天气早已炎起来,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稳坐高台华盖之下,旁边还有人用鹅毛的大扇子给他纳凉。
昨初战之后,辽人的战术也开始变化了,用人命去垒土成了极佳的策略,甚至是一条必然会成功的策略。
战术的变化,让耶律洪基心大好,心里的压力也骤然减小。
用一切可以用来装物体的东西装上沙石,快马往前飞奔,把沙石倾泻在城墙之下,若是装物体的东西不够,哪怕是扒下上的衣服也在所不惜,反正是夏了,先打赢战争再说,哪管冬用什么来御寒。
应对这种局面,狄咏没有什么好办法,哪怕是甘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旦人命都不值钱了,还能怎么办呢
羽箭倒的人,哪怕还有一口气在,辽人也会把他们扔到城墙之下,用沙土掩埋起来。
场面之惨,实在不堪入目,不忍目睹。
打仗,没有最惨烈,只有更惨烈。古代战争中的有些事是难以想象的,比如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到得后期,黄巢军队没有了粮食,为了军粮,每天杀数千人来吃,吃不了风干成干当做储备军粮。
把人拿来当军粮的事,其实到得北宋也还有,历史上的靖康之后,金人肆虐北方,北方还有不少宋人的抵抗力量,其中有一部没有粮食,也吃人,把人制作成干带着,这一部后来从山东乘船南下去了南宋,到了杭州这些人上还带着人干。北宋开国年间,开国大将李处耕部也吃人。大规模吃人的事,历史上不胜枚举,甚至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来记录。
战争之事,生死存亡,人类能为生死存亡做出来的事,远超一般想象。
第二天到得战场的甘奇,上城看了看,便回了衙门里,今敌人不会攻城了,只是一面的屠杀,或者说是两面的屠杀,辽军和宋军都在屠杀。城池无碍,鼓声不急,甘奇便也懒得多看,那沙石里还在蠕动的人体,实在看不入眼。
回到衙门里,甘奇也有事要做,那就是安排生产,生产更多的箭矢,哪怕为了这场大战准备得足够多了,甘奇还是怕箭矢不够用,照这种况下去,箭矢的消耗比预想的还要多,要继续多备箭矢,有备无患。
照这个进度垒土,这将是一场旷持久的拉锯战。好在粮食储备是足够的,大同城内的粮食,足够吃上好几个月,吃到辽人的粮食消耗殆尽的那一天。打仗,显然打的就是粮饷后勤,甘奇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些钱粮,甚至不惜得罪英宗皇帝,这也是先见之明。
甘奇回了衙门,显然满脑子里都是公事。
却也苦了小范姑娘,在家里望眼穿,她还等着甘霸来接她去城墙脚下,继续给甘相公抚琴,只奈何甘相公早已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大同这边打起来了,党项人却也开始聚兵了,沙漠戈壁西边的党项主力,开始往黄河边上的兴庆府移动。
种愕早早收到了消息,自然开始调兵遣将起来,剑拨弩张之势再起。对于李谅祚而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对于耶律洪基而言,敌人的敌人,又怎么可能不联系
种愕麾下的游骑,每天到处奔走刺探,主力骑兵也在河地区呼啸来去,此时他的压力极大,因为铁门关外的河地区来了二三十万迁徙的百姓,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一旦这些移民而来的人遭受大规模的损失,那都是他的罪责。
甘奇老早就有军令而来,要御敌在野,不可守在铁门关内。这关乎后续裁减厢移民的大计,若是连移民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以后的人又岂能愿意再往河来
本只有几千骑兵的种愕,如今有了三四万骑兵,还从秦州与京兆府等地调了不少步卒来,每就在河之内巡弋,甚至直接屯扎到了兴庆府之外,一副要与李谅祚决战的态势。
为了保险起见,种愕甚至给开荒屯垦的移民也分发了不少武器,组建了许多暂时的民团,这些人本就是军裁撤下来的,虽然战力不怎么样,但是组建一下民团倒也堪用,至少便于管理调度。再给许多民团配发一下马匹,如此也便于消息传递,若是真遭受攻击,求援也快。
不仅如此,种愕还按照甘奇的指示,在青唐城那边也可是聚了几千人马,甚至还有许多吐蕃士卒,一副要北上的姿态,就是告诉李谅祚,一旦他敢开战,立马会有大军直插甘州肃州乃至瓜州,让其腹背受敌。
局势如此僵持着,李谅祚带着最后的家底,五六万的大军,似乎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真的把家命压上去,兴许也在犹豫要不要待得辽人与宋人分出一个高下之后再来决断,不外乎渔翁得利之想,也在期盼辽人能在大同大败宋人,一旦如此,种愕与麾下的军队必然会被抽调往河北支援,他便真的可以豁出去了。
若是宋人大败了辽人,这就是李谅祚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若是真这般了,这仗就不能轻易开始了。兴许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入草原劫掠一番,把中部草原抢一番,牲畜人丁,如此也是加强实力,再想办法与宋人纠缠。
算盘都是好算盘。
其实,在大同的甘奇也有许多担忧,担忧李谅祚真的不管不顾,赌上最后的家底与种愕死战,一旦如此,胜败皆有可能,若是种愕到时候败了,甘奇的大计划就会受到严重的打击,不仅刚刚开始的移民开荒策略付之东流,西北还多了二三十万只吃饭不生产的嘴巴,铁门关也危险重重,说不定一朝又回到解放前了。
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甘奇格外在乎西北的局势,几乎每天一封信去问,也带着各种安排与应对的预案发给种愕,甚至不断把西北各个州府的军汉都往北边调派,能用的不能用的,皆往北去,归于种愕麾下,虚张声势也要做到位。对峙,本质上来说就是双方各自虚张声势。
夜间,狄咏来汇报一天况“大哥,辽人今进度极快,已然在城外垒出厚厚一层了。”
“多厚”甘奇言简意赅。
“怕是有二十寸厚,有七八十步宽。长度有两百来步。”
甘奇微微皱眉,说道“辽军有高人呐,计划缜密非常。”
为什么说辽人计划缜密别看垒给斜坡,那也是一项工程,是工程就有技术,底座有多大,就决定了坡度是多少,坡度也就决定了冲锋的力度,乃至于是否能跑马。七八十步的宽度,就决定了这个坡道的角度必然很小。
有了计划,就还有施工方案,施工方案的意义也很大,如何加快效率,如何避免损失。
狄咏的眉头早已成了一个川字形,又道“大哥,昨天敌军损失就破万了,今伤亡怕也在六七千之多,倒也不知按照这个进度,这坡道许多多久能填出来。”
工程量是可以计算的,体积计算而已,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这是面积,再乘以竖高,就是体积。虽然是大致的数据,对于甘奇来说,却也足够了。
一天填了二十寸,就是七十厘米差一点,城墙高四丈不到,差不多十一二米的高度,土方的运送速度就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后续工程的难度会越来越大,甘奇估摸着答了一句“半个月。”
狄咏答道“半个月,十万人命,一座坡道。啧啧这哪还需要用土石啊,用尸体都堆出来了”
狄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干,真的狠辣。
“没有沙土,光用尸体,垒不起来,没有黏合,每都会滑塌”甘奇说的是科学,却也自己有了灵光一闪。
“大哥,我就是感慨一语。”
甘奇脑海中的灵光忽然发酵了几番,眉目一张,说道“挑水,从明起,吩咐士卒们往城头上挑水。”
“大哥这是”
“倒下去,冲。虽然不足以彻底阻挡辽人垒土之策,但也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甘奇也是歹毒,城内兵不缺水,大同盆地之地,四周群山环绕,本就是汇流所在,地下水也相对比较充沛,对于农业生产的社会而言,这里是不缺水的,挖井下去就能打出水来。
打仗,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狄咏也立马反应过来“大哥妙计,这水冲下去,必然会冲下沙土,尸体就会滑塌,好计策。”
尸体,从来不是建筑材料,只能算是临时一用。
甘奇还补充了一语“不仅如此,这般垒下去,坡道便会越来越斜,用水打湿坡道表面,必会泥泞不堪,也会让运送沙土之人难以向上。”
“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明起就命令士卒们挑水来冲。”狄咏眉宇一舒,终于算是找到了一点点应对的办法了。
第二大早,大同城内到处都是军汉敲门,借走一家家的水桶水缸,乃至木盆。
甘相公也亲自到得现场看了看,今他没有急着回衙门,而是再一次落座在城墙脚下。
城墙脚下还是那般摆设,一张桌案,几张座椅,一些吃食点心茶水,还有一张琴。
甘霸倒是记得一些事,问道“大哥,要不要去把那小妮子接来抚琴”
“嗯。”甘奇点着头。
甘霸打马带着车架而去,到得范家宅院敲门。
范家主人再次见到甘霸,倒也不那么害怕了,见了礼,还请甘霸入内吃茶,甘霸却道“不叨扰了,军务繁忙,见谅见谅。”
老汉倒也不在强求,他早已从女儿口中知晓了,是那位当朝的宰执甘相公来请的,这倒还真不是坏事,说不定对于范家而言是大好事。老汉连忙说道“那小人这就进去请墨嫣出来。”
甘霸点点头。
却听大门对面的大厅之内传来了小姑娘的声音“我今不去了,你们回吧。”
语气颇为不善,像是女子在置气。
甘霸倒是愣了愣,这姑娘不去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做不出什么绑架良家女子的事来。
反倒是范家主人着急了,飞快进得大厅,问道“女儿,昨你还望眼穿呢,今怎么就不愿去了”
“就是不去了。”
“那位将军还在门外等着呢”
小姑娘故意加大声音说道“昨,昨明明说好的,教我白白等了一天,我其实那般教人摆弄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今偏偏就不去了,哼”
甘霸是听得一清二楚,在门口大喊“小范姑娘,昨是有公务,我家相公今才得空闲,这不,我就来了我家相公还等着呢。”
“不去。”厅内斩钉截铁。
甘霸是摇摇头,倒也不知再怎么去劝了,唯有一转“走,换一家问问。”
甘霸是真不懂得怎么与女人打交道,更别谈什么劝解了,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这家不愿,那自然就得去问下一家。
却是甘霸话音一落,就听厅内哭了起来“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甘霸这是彻底愣住了,走也不行走还哭上了甘霸急了“我我甘霸可没有欺负你啊,你可不要到处去乱说,我甘霸可不欺负女人,我我没有欺负你。我大哥是不是我大哥欺负你了”
“就是你们欺负我,就是你,还有你家相公,都欺负我”
“我没有,看来真是我家大哥欺负你了,走,我带你去找他,我大哥平常里也不欺负女子的,若是我大哥欺负你了,那我大哥一定会给你赔不是的。”甘霸认这个理,平常里可没被吴巧儿欺负少了,却从来只能认怂,哪怕甘奇也多是如此,以往没少给吴巧儿这个管家婆赔不是。
没想到甘霸这么一说,厅内的小姑娘还真出来了,梨花带雨的,却丝毫没有柔之感,口中说道“我得去寻他说个道理来,凭什么说好的事,就不作数了,我才不给他弹琴了呢”
甘霸呆头呆脑“不弹琴那你要不在家等着,待得我大哥无事了再来给你赔不是,我大哥现在要听琴,我得给寻个人去。”
“你你你还欺负我。”直男,不可忍受,不可理喻。
“我没有啊,我甘霸顶天立地,岂能欺负你一个弱女子”甘霸这个冤啊。
“哼”小姑娘哪里管这些,自顾自就上了车,木阶都不要,翻就爬上去了,还问“走不走啊”
甘霸也为难了,左右看了看“走不走啊”
“将军,走吧”
“走。”甘霸翻上马,还道“我可没有欺负你,到我大哥那里,你别乱告状。我甘霸一世清名,响当当的好汉,莫要栽你个小妮子这里了。”
不得多久,甘奇当面,小姑娘下了车,不知为何,这小姑娘把自己的泪水早已擦干。
甘奇还抬手作请“落座。”
小姑娘走到近前,不坐了,就是盯着甘奇看。
“怎么了”甘奇问道。
“你不是良人。”小姑娘婴儿肥的腮帮子鼓了又鼓。
“哈哈甘霸前吓到你了胆子变小了”甘奇也没有弄懂,只以为自己的形象被甘霸拉低了,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前说好的事,平白教人等了一天每个音信”小姑娘倒也不是质问,反倒带着嗔。
“这个啊今一样的,明我还来,再去接你。”甘奇是个高手。
“明你若是还说话不算呢”
“那我便变成池塘里的王八。”甘奇这个说辞,脱胎于红楼里的贾宝玉撩妹的语录,贾宝玉才是真高手。
贾宝玉一出手,说有就有。小姑娘莞尔一笑,又忍了忍,把笑意憋了回去,落座,问道“相公听什么曲子”
“你今年多大了”甘奇反问一句。
“十六还差一个月。”
甘奇颇有点惊讶,上下再一打量,这营养也太好了。答道“胡笳十八拍。”
“略显苍凉悲戚。”小姑娘还交流起来了。
“悲戚好,一死几千人,就得苍凉悲戚,算是与人祭奠了,愿魂归故里。”甘奇自我感动着。胡笳十八拍,说的就是蔡文姬归汉,说的就是魂归故里。
小姑娘半懂不懂,弹就是了。
土掩着人,人掩着土,一层又一层,一桶一桶的水往下倾泻,土刚掩住了人,又露出了人体。还有那可以蠕动的手臂,带着不甘的眼神,死前望向天空,大概也在想着魂归故里。
今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
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
今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今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今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怎么听不见那战场的哀嚎呼喊了怎么这么多人还往城头上挑水呢怎么今天不打仗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