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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必不长久、必不长久
    大宋猛虎虎起汴梁第五百七十六章必不长久、必不长久战场之上,蚊蝇比人多,腥臭弥漫,哪怕是人在运动之后大口呼吸几番,都忍不住恶心呕吐。

    但是这些小问题,永远也阻挡不了掌权之人对于胜利的追求。耶律洪基如此,甘奇也是如此。

    辽人的骑兵上来了,铁甲骑兵,皮室军中的最精锐,契丹人最后的倚仗。

    马蹄从斜坡直上,把一袋袋沙土直接扔在城墙之下,宋军与辽军在这一刻,已然近在咫尺。

    城头上的长枪不断捅刺着马匹上的辽军,空中的羽箭在空中击落了无数蚊蝇之后,最终射在铁甲之上,多是叮当作响,若是巨弩而出,也会射个人仰马翻。

    高度太低了,所以宋军士卒抱起石块之后,常常会高高举起,如此才能保证砸下去的石头威力十足,却也常常被辽军的弩箭射中。

    铁甲,是人命唯一的倚仗。

    火油倾泻,黑烟弥漫,格外呛人,却还有许多士卒偏偏就喜欢黑烟之中的呛人味道,因为至少在这黑烟之中再也闻不到那无比的腥臭。

    城楼很高,一个一个的射击口、瞭望口,巨大的弩炮就在甘奇身边,从甘奇看向战场的瞭望口射出去,军汉口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做所有的事情。

    甘奇在众多射击口来来去去,全身心关注着战场上的所有局势。

    大同这一战,一定不能败,这是甘奇最有优势的一战了,一旦大同陷落,再想靠着燕京城稳住阵脚,甘奇自己都没有信心,兵败如山倒,对于辽人如此,对于甘奇照样如此,一旦大同兵败,想在燕京城稳住局面,几乎是不现实的。

    双方都把全部主力投注在大同城,也就是说大同会决定燕云的历史走向,甘奇若败,能指望的不是燕京城,而是雁门关与巨马河。

    谁都不能接受这一战的失败,所以谁都在拼尽全力。

    “垒起来了垒起来了,相公,垒起来了”

    激动的呼喊,正在提醒甘奇局势的变化,辽军对最后一段坡道的工程进度超乎了甘奇的预料,只在一刻之内,那沙石的高度就已经要接近垛口了。

    甘奇看得见局势,却在等,等辽人第一波骑兵完成任务后折返重新列阵冲锋,只待辽人一退,甘奇立马大喊“降黄旗,降黄旗”

    令兵的手,正在颤抖,拔刀砍下绳索,旗杆上的黄旗直接倒落下去。

    瞬间只听得鼓声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接着呼喊大作。

    无数的宋军军汉从垛口之上往下跳去,长枪盾牌,接着就是拒马。

    冲啊,杀啊

    远方高台,华盖之下,耶律洪基猛然站起,面色微变。

    旁边的耶律仁先也在大喊“宋人冲出来了宋人怎么会冲出来”

    辽军的军事预案显然也经过了而是多天的酝酿,丝毫不比甘奇的简单,一样把所有的战场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但是似乎他们并没有考虑到宋人会从斜坡上冲下来,宋人会放着高地不守,冲下低地来与辽军骑兵对垒

    耶律乙辛立马说道“无妨无妨,按照计划就是,第二波骑兵已然上去了,必然把宋人冲散。甘道坚这一手,不过是困兽之斗。”

    耶律洪基再也不落座,高高站着,注视着远方战场,骑兵冲上去了,在拒马面前人仰马翻,却又前仆后继往前去,许多战马高高跃起,一头冲进了宋军人堆里,白刃厮杀已起。

    “刺,往前刺,刺啊”

    “地上的那一个,快扎死他。”

    威武军的都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喊。

    “顶住,顶住,只要顶住,相公妙计便成。”

    “杀啊”

    “不要退,不要退把盾牌举起来。”

    “把马上的人抱下来”

    “往前,往前,把拒马夺回来。”

    都头呼喊着,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一柄长枪捅破了他的面庞,人已直挺挺倒地,被无数人的脚步踩在地面。

    刚刚冲下来的宋军,片刻之后又被辽人骑兵冲击得连连再退。这非将士不效死,实乃人力有穷时。

    甘奇早已大急,所有的急切都写在脸上。

    “相公,下红旗吗”身边有人在问。

    甘奇定了定心神“不下红旗,未到时候,初一接阵,马速冲击之下,退是正常的,不得片刻,必能稳住。”

    甘奇说的话,其实不是内心的笃定,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真的让辽军一波就冲上来了,开炮也来不及了,开炮也不是打的辽人前锋,炮口斜着的角度,射界不对,也打不到辽人的前锋,只能打到坡道之外一二百步。炮本来就不是用来打近处敌人的,哪怕炮口就在正对面,也打不到近处敌人。

    此时开炮效果也不会那么好,唯有等到场面僵持住了,敌我都进退两难的时候,等到辽人源源不断聚集在坡道之前进退两难的时候,才是真正开炮的时机。

    如此才可一举瓦解辽人向前的士气。

    此时的甘奇,唯有惴惴不安,只期盼战线能稳住。

    局势越发危险,辽人越来越前,已然就冲到了坡道底端,战线如何也稳不下来。

    急得甘奇踱步不止,口中大喊“预备队,上一万人,往下冲,往下挤”

    这是残忍的办法,就是让后面的人堵住前面的人,让前面的人无路可退,要么挤作一团,挤成沙丁鱼一般,要么往前去。哪怕是死了,倒在地上也是阻碍,也是拒马,人肉拒马。

    甘奇下达了这个命令,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腮帮子上肌肉鼓胀,眼神中带着火焰。

    “得令。下紫旗,下紫旗。”

    堵住,堵住。甘奇口中没有呼喊出来,心中却已呼喊的无数次“堵住”。

    “死战,死战”

    “弟兄们,效死就在今日了,为相公效死”

    队头如此喊,都头如此喊,军指挥使如此喊,营指挥使也如此喊。

    城墙上,坡道上,人与人紧密贴合,没有任何辗转之地,辽人的马,前仆后继往前来。

    狄咏一直注视着城楼侧面的青色大旗,那杆属于他的大旗,他紧张,他不想表露心中的紧张,却依旧汗如雨下。

    那杆旗,还是没有下达命令。

    满场两万铁甲骑士,皆在到处观瞧。

    “将军,相公是不是忘了给我们下令了”

    “胡说,他娘的等着。”狄咏大骂着,双手不断滑动着枪杆,让沾染上去的汗水快快蒸发。

    辽人的马匹,开始剧烈追尾,如连环车祸现场一般。辽人也开始紧密贴合,前面挤,后面推,冲啊杀啊,喊个不停。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代表了屈辱的战争,就是他们,把祖宗留下来一百多年的基业给葬送了,今日他们是哀兵,他们要把祖宗的基业再夺回来。他们要收复山河,如此才能有脸面对列宗列宗,还有无数燕云的契丹同胞等待他们去拯救。当然,此战胜利,肥沃的土地是皇帝陛下承诺的赏赐。

    而皇帝陛下,正在紧捏拳头,拳头也在空中不断挥舞,口中咬牙切齿“冲上去,冲上去。”

    局势僵持住了,健马的速度惯性被止住了,就在那坡道一半的地方,在那泥泞不堪里,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了,唯有一个个死去的人,辽人与宋人,把泥泞染成红色。

    扩散的瞳孔里,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又一双的脚板,一个又一个的马蹄铁。

    城楼的甘奇,口中喃喃自语“再多一些,再密一些”

    他在等着无穷无尽的辽人完全挤在一起,这就是宋军士卒冲下斜坡的意义所在。辽人上不了城墙,才是辽人崩溃的基础,火炮,是致命一击。

    怕就怕辽人真的冲上了城墙,士气大振,以为城破就在眼前,怕火炮也不足以削减辽人那一刻必胜的信心。

    火炮,并不是辽人从未见过的东西,虎蹲炮,突火枪,火蒺藜,火箭,辽人都见过,战场上的几声爆炸,也不会真的吓到辽人。

    如果甘奇想着只要火炮一开,辽人就会被巨响吓得瑟瑟发抖,那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甘奇才会这么用心良苦来使用自己的火炮,要真的让火炮带来足够的杀伤力,要让火炮一出,敌人阵型大乱。那就只能让辽人足够的紧密在一起。

    就如此时,所有的辽人都挤在了坡道之下,三四万骑兵,时机就到了。

    “下红旗,下红旗。”甘奇喊着,甚至跳脚大喊,不是甘奇不懂得要保持威严,是甘奇真的忍不住做出这种举动,他跳起来大喊,指着战场之下,呼喊得声嘶力竭,有些失态。就如这么久的压抑,在这一瞬间彻底释放。

    这里是野兽场,不是人待的地方。

    甘奇,就是那只最残忍最嗜血最恐怖的野兽。他甚至把自己的命也赌在了这里,他从没有想过一旦城破,他该往哪里跑。因为一旦真的城破了,能不能活只能交给老天,不是甘奇自己能再去决定的。辽人的骑兵,不比甘奇的骑兵差,辽人的马也不必甘奇的马差。

    “开炮,开炮”

    空中巨响连连,黑白烟雾生气,带着硝烟的味道,用“硝烟”这个词来指代战场,其实是很晚才有的事情了,至少到明清,战场上才会真正弥漫硝烟,硝烟也才能代表战场。

    巨响冲破云霄,在高空来回激荡,耶律洪基抬头去看,微微有些失神。

    耶律乙辛却道“陛下,无妨,宋人带了火器而已,惊马尚可,杀伤不足,只要稳住马匹即可。”

    控马对于契丹人而言,那都是再轻松不过的本事。

    只是耶律乙辛话音刚落,现实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即便是这么远,他依旧能清楚的看见前方的士卒,一列一列的倒地。

    实心弹丸,并不爆炸,但是它们会跳动翻滚,发射出去的弹丸,如同足球一般,带着强大的动能往前飞奔,在紧密的阵型之中击倒所有遇到的人与马,直到动能耗尽为止。

    耶律洪基指着前方,转头问道“乙辛,这是”

    耶律乙辛也答不上来,颇有些目瞪口呆。

    耶律仁先答上了话语“这是虎蹲炮,大虎蹲炮。”

    “这得多大的虎蹲炮宋人岂能造得出这么大的虎蹲炮火药岂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耶律洪基显然知道虎蹲炮是什么东西,他连连发问,喘息之声都大了起来。

    耶律乙辛已然不去管什么炮不炮的,他心中的急切不必任何人少,口中直道“陛下,骑兵失速,必难上城,当派步卒往前去,步卒利于攀爬,无论如何也要冲上城头。”

    耶律乙辛连忙转头“击鼓下令,步卒压上,冲上去,一定要冲上去,否则提头来见。”

    乱了,计划就在这一刻,乱了

    从第一波骑兵没有快速上城的时候,计划必然就要乱了,除非鸣金收兵重新来过。但是事已至此,显然容不得在鸣金收兵重新来过了。

    垒出了斜坡,竟然没有快速上去城池,这是耶律洪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花费十数万人命垒出来的坡道,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这个坡道上来,几乎就是孤注一掷了,没有上去若是连坡道都上不去大同城,还能有什么破城之法

    一轮火炮已出,炮手们忙碌非常,要清理炮膛,要重新装药与弹丸,还要稍微调整一下炮口的角度。

    “快,快点火”

    炮击间隔其实并不漫长,甘奇却觉得度日如年一般的漫长,站在射击口处大喊着,也派领兵再去催促。

    第二轮火炮再起,一百个炙热的弹丸飞出,收割着一列一列的人命,铁甲在弹丸面前,如纸糊的一般,唯一能阻挡弹丸不断滚动的只有人与铁甲的重量。

    远处的耶律乙辛,听到第二轮炮击,口中只有一句话语“此般利器,必不长久,必不长久,无妨,无妨”

    耶律乙辛,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皇帝,笃定与否不重要,只求上天眷顾。

    高空之中回荡的轰鸣,久久不散,来来去去。

    铁球极大在肉体之上,带来的碎裂如舂头捣蒜,惨烈无比。

    战场上军汉的恐惧已然在蔓延,无数人开始抬头四望,想看看这轰鸣到底从何而来。

    甘奇依旧在声嘶力竭大喊“快开炮。”

    城楼高耸的旗帜,又下了一杆,又有一万后备军压了上去,哪怕压不上去,也奋力往上挤。

    坡道,是辽人花费了无数人命造出来的,也是辽人对于胜利唯一的心中寄托。这坡道,一定不能让辽人走上去。

    只要如此,辽人必败。所以,不论多大的代价,甘奇都舍得,也由不得他舍不得。人的铁血无情,都是逼出来的。

    耶律乙辛口中,还喃喃自语“必不长久,必不长久,马上就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