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霜下意识地将手举到自己鼻尖,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确实有一股异香,想来应该是自己刚刚推开凤启延的时候沾染上的。
“霜儿方才将五殿下当作了贼人,许是不经意间沾染了他身上的香气了,这香气沉厚浓郁,确实容易沾染。”颜卿霜看着凤浔生,下意识地解释道。
凤浔生听着她的解释,眼眸中波光潋滟,“霜儿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本王的事。”
半暗的雅间之中,凤浔生声色悠然,如古琴悠扬,明明如出尘谪仙一般的人儿,却偏生生了一双风流的眸子,光是这般盯着颜卿霜看着,就让颜卿霜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霜儿自当谨记,王爷也万勿多想。”
“多想?霜儿此话何意?”凤浔生依旧盯着她看着,轻笑出声,顾盼之间,总好似带着说不清的情愫在里面。
“王爷没有多想就好,是霜儿多想了。
凤浔生笑得越发肆意了,迈步上前,“霜儿倒是把本王弄糊涂了,你多想了什么,可否说与本王听?”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在耳畔如丝一般被轻扯开来。
颜卿霜看着他的靠近,除了步步后退,竟再无旁的反应。
脑海中无端冒出上一世他马革裹尸而还的场景,一颗心竟然开始丝丝抽痛起来。
漫天的愧疚涌上心头。
怎么可能,他这般的人儿,怎么竟会战死沙场!
“师父!”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晗月的声音。
“十三,你怎么在这里?”晗月看着凤启颢出声道。
“什么十三十三的,叫十三叔。”
“我,我叫不出口。”晗月看着就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凤启颢,死活不肯叫叔。
反正她的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她不愿意喊,谁都奈何不了她。
“你……”凤启颢气到无语。
“你什么你,你在这干嘛,这雅间今日已经被本郡主定下了,你换一间去,”晗月说着,又看向凤启颢,“我师父到了吗?”
“在里面呢。”
“哦,那我先进去了,再会。”
“等下,十五叔也在里面。”凤启颢下意识地拦住了晗月。
“十五……”这个辈分更高了,晗月越发喊不出口了,可是偏生对上凤浔生,她又打心底里发慌,不敢冒犯,于是只能蹙着眉一把拽过凤启颢,压低声音道,“他怎么到这来了,还进屋子里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可是我敢问吗?”凤启颢也是一脸无语。
“真没用。”
“你有用你去问。”
“去就去。”晗月说话间,转过身,门就在她面前打开了。
凤浔生跨步而出,浅笑着看向她,“晗月找本王有事?”
他笑得温润谦和,爽朗清举,凤眸薄唇,春风轻拂而过,白色的衣袍轻轻摇曳,那画面清雅如竹菊。
原是一幅如诗画一般的美景,可是此刻在晗月眼中,却是一幅冰天雪地。
“宸亲王,”前一刻还万分嚣张的晗月,此刻见了凤浔生便只剩下乖顺行礼的份了,“晗月不找您,晗月找,找颜卿霜,找我师父。”
凤启颢在一旁看着晗月那骤然的态度变化,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晗月狠狠瞪了一眼。
“好,”凤浔生应着,那样子依旧如玉般温润,“那晗月若是无事,我们便先走了。”凤浔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变化,只是淡淡说道。
晗月急忙应声,然后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凤浔生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一回头却又被颜卿霜给吓了一跳。
“颜卿霜,你走出来都没有声音的吗?本郡主差点被你吓死。”晗月对上颜卿霜就随性多了,随口道。
“是,是卿霜不好,卿霜给郡主赔罪了。”颜卿霜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
“走,进去。”晗月说话间拉着颜卿霜往里走,又嘱咐了身边的丫鬟去通知小二开始上菜。
“郡主是有要事吗?”颜卿霜跟着晗月走到里间,这才正色问道。
“也不算是要事。”
“那为何大费周章到此,还特意用飞鸽传书?”
“那飞鸽是五叔送我的,我就想试试看好不好用,这里也是五叔推荐的,说是这里的点心堪比宫中御厨所做,所以我就想带你来尝尝。”晗月倒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些都是五殿下告诉郡主的?”颜卿霜听着晗月的话,微微皱起了眉。
原来他不止是守株待兔,根本从一开始,那树桩就是他放在那的,连那兔子都是他安排好了的,如此的守株待兔,又何愁等不到兔子。
“嗯,都是五叔说的,五叔其实挺好的,若不是他母妃原是……”晗月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又迅速转了话题,“反正我觉得五叔比其他的皇叔都要好相处许多,还经常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的小东西。”
颜卿霜看着晗月那一脸天真的样子,心中隐隐痛着。
这个傻丫头,她哪里知道她眼中的好皇叔,上一世可是害她害得最惨的,他所有的好,不过都是一种利用而已。
“其实我还约了个人。”晗月浑然未觉颜卿霜的那些情绪,此刻还一脸神秘地出声道。
“李俢然?”
“嗯,他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本来照着他的性格肯定全都呈上去了,但是我央着他先给你过目,他也答应了,只是这案件毕竟惊动了皇爷爷,所以还是小心些的好。”被颜卿霜猜了个正着,晗月也不在意,直言道。
“郡主如此大恩,卿霜铭记于心。”
这一世,总想着多护着她一点,可是这些时日却好似一直都是赖着她护着自己了,心里多少是真的觉得对不住她。
“你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挚友,你再跟我这样,本郡主可真要生气了。”
“多谢郡主厚爱。”
两人客气之间,饭菜点心开始陆续上桌了,晗月倒是真的豪爽,拿起一块点心就准备吃。
“郡主,还是查验一下的好。”颜卿霜轻轻拦了她,拿出银针,试了一下。
试过之后,这才递到了晗月面前。
晗月虽觉得这华京之中应该无人敢害她,但是也知道颜卿霜这般做法是妥帖的,所以也不曾拦她,查验过没问题之后,两人这才一边品尝着点心,一边等李俢然。
—
兴圣宫。
宽厚的山水墨色屏风上,一件墨色袍子被拽下,下一刻,便已经妥帖地穿在了凤启延的身上。
“殿下,属下去把这袍子上的异香处理一下。”江川说着仔细接过凤启延换下的袍子。
“好。”凤启延浅淡地应了一声。
才沐浴过,他发丝散着,三千墨丝披散在肩头,将他本就俊美的容颜映衬得更多了几分阴柔的美感。
看着江川快步离开的样子,凤启延眸光微敛,神色颓然。
到底还是利用了她。
这异香之中夹杂着数种花香,里面就有能引发晗月不适的香气。
方才那一推,颜卿霜的身上虽沾染不多,但是这些花香经过多次淬炼,浓度早已不是一般的花香可比,只要晗月和她在一室之内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定会浑身不适,呼吸阻障……
而凤允祥那般疼爱这个妹妹,若是晗月出了事,今夜东宫的私宴,他定然是去不了了……
凤启延想着,微微闭了闭眼。
她会恨自己吧……
不,她好似已经恨上他了。
凤启延苦笑了一下,明明情深义重的,为何今日能从她的眼中看到那么浓重的疏离感,那么浓重的,恨意!
凤启延不愿意承认,但是到底还是骗不了自己。
江川回来的时候,凤启延已经趴倒在了酒桌上了,一旁散落着几个酒瓶,发丝披散,全都沾染上了浓郁的酒香。
无奈叹了口气,江川快步上前,扶起凤启延到了卧榻之上。
“殿下,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您何必如此上心,她既如此不识趣,你弃了她便好,这般折腾自己,夫人知道了该多失望。”
江川扶着凤启延躺下之后,虽然知道他喝醉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原以为他喝多了听不进去的,可是没成想凤启延却睁开了眼。
“寻常女子……”凤启延轻声念着,“哪里寻常了,这天下,我要,她,我也要!”
“那殿下如今更该收敛这份感情,等您问鼎天下之日,何愁这些。”
“出去吧。”凤启延微微侧身,不愿意再跟江川纠结于这个问题,“记得来唤我,切莫错过了时辰。”
“属下知道了。”江川应着,退了出去。
江川的脚步声一走远,凤启延原本半阖着的双眼猛地睁了开来,眸中是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从他懵懂知事的那一刻起,他的母妃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诫他,他生来便于其他的皇子不同,他的母妃没有任何倚仗,地位卑贱如蝼蚁,如若他不能强大起来,那么等待他们的母子的除了羞辱便是死亡。
他要护住自己,护住母妃。
在这深宫之中,一切的阴谋诡计,一切的尔虞我诈,他自小便被卷入其中,无从选择,也没人问过他是否想要选择。
六岁那年,他便可以杀人不眨眼,只因为那太监欺辱他的母妃。
原本以为这心肠早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计谋与阴暗之中磨得冷硬不堪了,却没想到还有软弱的地方。
凤启延有些心烦,袍袖一挥,遮住了自己的脸。
青丝随风而起,悠悠扬扬,铺散在他的脸上。
—
柒月斋,晗月和颜卿霜两人投契,聊得正欢。
“这什么时辰了?李俢然怎么还没来?”晗月说话间站起身,才发现这雅间的窗户都被人关着,大白天点了许多的烛火,弄得她都分不清时辰了。
“这柒月斋挺奇怪的啊,大白天关着窗,那小二进来的时候不开窗反倒是点了这么多支蜡烛。”晗月说着,走到窗边,伸手支起窗户,回身走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脸上奇痒难忍,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
“郡主,你的脸上……”
晗月转身走回来的时候颜卿霜才发现晗月的脸上生出了许多红色的疙瘩。
“我的脸怎么了?好痒。”晗月说着,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挠。
“郡主你别动,”颜卿霜急忙抓住了她的手,“青栀,青栀,你进来。”
青栀是晗月的贴身丫鬟,此刻就和鸢落一起守在雅间外面,听到颜卿霜略带惊慌的声音,不敢有片刻迟疑,快步推门进来。
“郡主……”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晗月就已经涨红了脸上,呼吸都有了阻滞,脸上,脖间,凡是肉眼所及之处,红点斑斑,很是骇人。
“青栀,你可知道郡主这是怎么了?”颜卿霜急切地问道,“鸢落,去唤医师来,一定要快。”
鸢落也没敢耽搁,赶紧去请了医师。
“颜三姑娘,郡主体质偏弱,有些气味闻不得,闻到便会这般样子,奴婢闻着您身上的香气浓郁,许是夹杂了郡主不能闻的气味,您,您要不先离郡主远一些?”
青栀看着颜卿霜有些为难地说道,说完也不敢耽搁,一把就将晗月抱了起来,放到了此刻已经支起的窗户旁的椅榻上。
因着晗月的身体问题,所以恂郡王府特意调教了青栀,为了就是防止这种突发的情况。
颜卿霜听着青栀的话,下意识地低头又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香味浓郁异常,急忙快步走出了雅间。
是了,她记得上一世晗月身体确实比一般人敏感,所以她一向是不熏香。
而自己手上的香气……
是他!
颜卿霜想着,眼神狠狠地暗了暗,所以这一世,即便自己有心避开他,却还是被他利用了。
晗月这般敬他,重他,他却不惜以晗月的性命来赌。
只不知这次他究竟又想做何事。
颜卿霜凝眸深思,片刻,身后脚步匆匆。
“小姐,医师来了。”
“医师,快请进去。”
那医师自知情况严重,也没有多礼,快步走了进去。
颜卿霜不敢靠近,只嘱咐了鸢落进去守着,自己斜倚在门口的木廊之上。
说到底,在他眼中,权势地位重于一切。
他可曾想过,今日若是因着自己身上的异香而连累晗月出了事情,那恂郡王府又如何能饶得了她?
不过也是,自己的生死又岂是他会费心考虑,江山社稷于他而言才是重中之重,为了他的江山社稷,牺牲一枚棋子而已,于他而言,又有何难。
他也料定了,自己不敢轻易将他供出的,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之前她与他的那些传言,她更是百口莫辩。
—
恂郡王府,颜卿霜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仔仔细细地去除了身上的异香,才敢再次踏足到晗月的居所,但是也只是停留在门外。
看着里面忙碌来往的人,颜卿霜在居所外间跪了下来,“王爷,王妃,是卿霜不好,不知道郡主闻不得这熏香,连累郡主遭此大罪,卿霜自知有罪,任凭王爷王妃处置,绝无二话。”
颜卿霜跪在那里,挺直了脊梁,虽是被人陷害,但是到底是真的害了晗月,这罚,她该受。
王府的医师已经及时为晗月施了针,所以晗月现在其实已经无碍了,只是人还依旧昏迷着,并未苏醒。
恂郡王妃一心都扑在爱女身上,此刻也顾不上颜卿霜。
其实她知道不知者不罪,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怪不到颜卿霜的身上,但是此刻看着晗月那么痛苦地皱着眉呓语着,她根本就舍不得离开晗月半步。
“王爷……”
听到颜卿霜的声音,恂郡王妃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凤启筝一眼,凤启筝明白她的意思,看了晗月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颜三姑娘,你快些起来,不知者不罪,本王和王妃又岂是这般蛮不讲理之人,”凤启筝说话间看了一眼身侧的丫鬟,示意她们把颜卿霜扶起来,“这地上寒凉,颜三姑娘切莫再跪着了。”
“王爷,卿霜知道您与王妃大度,但是若是你们不罚卿霜,卿霜于心难安。”颜卿霜认真说道。
她这么说,一是真心觉得自己今日牵连晗月,心里着实难受,二是觉得凤启延既然利用了自己引得晗月发了病,定然不是单纯冲着晗月而来的,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筹谋,所以她这会子还不能走,若是凤启延想要害他们,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沦为帮凶。
“你这丫头,难道还真要本王扶你你才肯起来么?”凤启筝看着颜卿霜那执拗的样子,无奈地出声道,“快些起来吧,进去看看晗月去。”
“卿霜不敢,那熏香气味过于浓郁,卿霜惶恐。”
颜卿霜才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沉稳中带着一丝急切。
“爹,晗月她怎么样?”
原来是凤允祥,颜卿霜心中倒是不惊讶,其实光听脚步声便能听得出来,来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并无大碍,你来得正好,帮本王劝劝这执拗的丫头。”恂郡王看到凤允祥来了,出声道。
“颜卿霜?”凤允祥这才发现这跪着的人竟是她,“你怎么跪在这里,快些起来。”
“郡王世子,郡主今日发病皆因卿霜而起,卿霜有罪,还请责罚。”颜卿霜微微垂低头说道。
“你先起来说话。”凤允祥和颜书畴是至交好友,所以跟颜卿霜有过几面之缘,再加上击鞠赛上那次,他对于颜卿霜也算是印象颇深,也知道颜卿霜不是什么恶人,就算今日晗月发病与她相关,她也肯定不是故意为之,所以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凤允祥说完,见颜卿霜还跪着,当下就伸手要去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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