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里哲城,王宫,地牢。
月降日升,汐落潮涨。
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实在不是个舒服的地方,松青走后没多久,是岁就在钟声里下线了。
地牢不是秘境,消息还是能收发的。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国王暴毙的消息,猜想这事怎么也要花费个三五天去解决,他还不如下线找些别的事情做。
吃饭、健身、看书,是岁随意地滑动手里的电子显示屏,想找找自己那些年上学时存下的资料,却意外地翻出一张照片。
三尺水翻进阳台让他上线的时候,是岁已经盯着那张全家福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
是岁看了一眼时间。他下线还不到六个小时。
“出什么意外了?”
松青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去休息,他一时想不到会有什么事情是松青解决不了的。
“非常非常非常意外的意外发生了。”三尺水拽着是岁,把他塞进了游戏舱。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岁躺在游戏舱里,看着三尺水利落地啪啪按下几个按钮,舱门开始缓缓关闭。
“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三尺水笑嘻嘻一拍舱门,转身又顺着阳台翻回自己家了。
这下游戏里可热闹了,他才不想错过好戏。
是岁上线的时机正好,他还没来得及看新收到的几条信息,地牢门就被人打开了。
来人恭恭敬敬地请他出去,一路把他带到了某处寝殿后便离开了。
是岁一头雾水地站在寝殿门口。这是王宫内廷吧,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了?难道有人想栽赃陷害他?
是岁正想打开消息看看情况变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听讲话声音是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还挺熟悉。
是岁眉头一挑,转过身来。
“年年?”
“大胆!竟敢直呼先知姓名,来人!”一位老大臣厉喝。
年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挥退了蠢蠢欲动的护卫,看向身侧:
“不要这么凶,他被我牵连让你们关了这么久,就不能客气点吗?”
“胡神在上,这是他的荣幸。”老大臣认真地道。
年年揉了揉太阳穴,面对众人:“你们都走吧,我想静静。”
“这个”老大臣揪着胡子,看似犹豫,两眼四十五度看天,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先知,那就是胡神的代言人吧?”是岁迎上,向年年恭敬一礼后说道。
老大臣揪住胡子的手一顿,皱着眉看向忽视自己的是岁。
是岁微微低头,敛眉正色道:
“原本您说要搭我们的队伍游历,还愿意负担一部分守卫工作,我们还因此提过各种意见。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无知冒犯了。您既然是胡神的代言人,那您的话就是胡神的话,我们怎么能跟胡神讨价还价呢?这是大大的不敬啊!”
此话一出,年年差点没笑出声来。老大臣面如锅底,抖着胡子要叫护卫赶人,一回头却看到几张写满怀疑和警惕的脸。
能成为王宫护卫的人,武力和忠心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敬神。反正敬神的人也会尊敬被胡神选中的国王,这并不冲突。
“老人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护卫们辛苦一下,远远跟着吧。”
年年懒得再跟这位磨嘴皮,表情淡淡,稳住情绪,信步游庭般顺着小路绕过了面前这座寝殿,返身向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花园里走去。
“真是烦人。”
年年低声抱怨,被顺势跟上的是岁收入耳中。
是岁回头看了看。护卫们很听话,远远跟着。老大臣还在原地揪胡子,皱纹塌在脸上,连眼睛都被挤得看不清了。
“不光烦人,还吓人,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游戏了。”是岁调侃道。
这才几个小时没见,这位刺杀国王的凶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在王宫里逛园子,曾经围捕她的王宫护卫们也成了她的私人保镖。
年年撇撇嘴,没有回答。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在地下时,那堆人莫名其妙就跪下叫自己先知,差点没把她吓得飞起来。
而当她解释自己只是看到了水池底的文字,这才学会了唱歌跳舞后,有些被说服的人围到水池边求证。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凡是看到那个文字的人也学会了唱歌跳舞,只不过他们的舞姿不是很优美,更像是手舞足蹈的疯子。
看到这一幕的年年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发疯的事情其实有点印象,也还记得那舞怎么跳,将原因归根到水池里的字也是临时找个借口,现在倒是误打误撞地把自己洗清了。
她对当什么破先知不感兴趣,更不想当胡神的先知。
年年径自穿过这些蹦来蹦去、时哭时闹的哈瓦里哲人,半跪在祁有枫面前,看着他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心和手一起颤抖。
“对不起,我——”年年开口,隐隐有哭腔藏在字里。
“我没事的。”祁有枫抬手刮了一下年年的鼻子,笑道,“就是看着惨了点,实际上没掉多少血,那些骨头架子的牙齿早就掉光了,光拿下巴磨了。”
“你跟着我还没几天,伤势倒是越来越重了。”年年也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
“你这话说反了。你看我跟着你还没几天,你就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祁有枫叹气。
看到年年依然有些自责,祁有枫笑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没再多说。
年年是个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孩子。这一点祁有枫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他当然可以不断地对年年说,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你,想要保护你。
年年刚刚的话却提醒了他。这样下去,会让年年把他的感情当成负担,当成必须要清还的债务,当成一种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她一定会回应他。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祁有枫在心里叹气。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
身边晃悠着六七个疯子,两人也不好在这里讨论感情问题,祁有枫走到了水池旁。
他早就看到过池底的那个字,知道这个字对自己不起作用。
祁有枫撩起池水清洗伤口处的血迹。这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最起码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惨。
年年扭头,看了看另外那些躲得远远的人,正要过去问问他们打算如何,此时却——
“那些发疯的人突然有了攻击性?”
是岁听到这里,出声打断。
“嗯,大概是离得近,他们先围住了枫哥,后来就都被我打晕了,没想到这些人醒来后全变成了傻子。”年年挠挠头,又疑惑又苦恼。
她一直担心会不会是自己从中打扰才让这些人变成了傻子,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有看向她时的眼神愈发热切了。
“……你把你到神庙之后遇到的事情仔细讲一遍吧,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是岁沉思片刻后,说道。
年年点头。她也需要有人帮忙梳理一下。
两人在花园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年年从她落水开始,一直讲到她和祁有枫从溶洞里出来,一人被簇拥进宫,一人被安置休憩。
是岁听出这里有两三处十分含糊不清,应当是她和祁有枫发生过什么,看着对面女孩子微红的脸颊,轻轻一笑,也不追问。
听完故事,是岁结合他从松青和三尺水那里收到的信息,这才理出这十来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不由苦笑。
“你这是被人忽悠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在坑我!什么先知?逗我玩呢?”年年顿感遇到了知音。
“不是这个忽悠。”话没说完的是岁连忙安抚,继续道,“你的表现确实很像这里所谓的先知,但你更为不同,更像另一种身份。”
“另一种身份?”
“王。胡神选下的天命所归者。”
先知是接受胡神话语后依然能保持清醒的人,这一点年年符合。但年年又不像先知那样与世人隔绝,更身怀强大的武力,加之前任国王哈桑六世死因蹊跷,按照当地人对事物的认知逻辑,应当会把她套用到哈瓦里哲城的创始人故事上。
这是个准确度很高的猜测。
吴间的侦察兵可不仅仅会躲在暗处偷窥,还能掉包伪装。今日机会绝佳,溶洞里本就光线不好,众人又心内惶惶,更加不会注意身边人的异样,吴间派去尾随偷窥的那几人干脆直接混进了队伍,现场经历了一切。
溶洞里的尸骨都是历次神选新王的失败者,他们在长廊里见到那些碎骨时,老大臣们曾疑惑过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选新王仪式的进行是在湖边神庙正下方的溶洞里,地下河尽头的这个神殿则是整个哈瓦里哲的禁地,除去国王安葬时会有八名僧侣进入,任何人都不能来玷污,更不要说是被一些诡异复活的尸骨闯入了。
之后便有了目睹年年受神、被尸骨围攻、年年一击清场的事情。复活的白骨既然是堕落的罪人,那么年年自然就是受胡神眷顾来清扫邪恶的圣人。哈桑六世那离奇的暴毙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也是这个结论的证据。
可惜人有私心,在有人将年年比喻为壁画上那位勇士的时候,也有人担心这位凭空出现的新王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好在哈瓦里哲城里先知和国王这两个角色自很久之前就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人,年年也就因此被选择成为了先知。
“……”
听完前因后果的年年一时无语,她倒不是懊恼自己从女王降级到了女神棍,而是无语松青这个人的胆大包天。
“如果不是我刚好接了这个锅,他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国王的真正死因吗?”
“据说伤口处理得很完美,松青用毒把尸体后背给腐蚀了个血肉模糊,吴间的人还涂上了火药进一步掩盖,除非这边的人会解剖尸体,否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了国王还祸害了人家的尸体?”年年觉得自己是在听神话。
“你的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十九王妃帮忙掩饰,后来惊慌失措地暗示了哈桑六世是突然死亡的人也是她。”
年年默然。
“那个小王妃……”说到一半,年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个十岁的小女孩了。
“先不说其他人,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
“当先知,选国王,重点是选国王吧?”年年郁闷地道。
她又不熟悉这里的人,怎么选?随便指一个?那这个人会不会因此变成大臣们的傀儡?从那个老大臣的候选名单里挑一个?她又觉得有种被人摆弄的不甘心。
“城里不是还有一位先知吗?我能不能去找他商量一下?”年年期待地看着是岁。这个锅本来就不是她的,她要物归原主。
“这个……”是岁踌躇不决,半天不开口。
“怎么了?出事了?”年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松青他们……把那位先知给绑走了……这人恐怕……应该是不太方便……”
”……”
“……”
“松青!!我一定要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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