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松青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头整理着官服,慢悠悠地踱步到是岁和年年身边。
松青抬头,看到是岁严肃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你妹妹?”
硬着头皮问完,松青一摊手:
“毕竟她跟你提起过的绵绵姑娘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了,而且眼前这位惹出的祸事也是不少,你真的放心让她做我们行天下的小公主?”
松青左右看了看,从一些相熟的玩家脸上看到了赞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岁这位会长向来沉着稳重,今日这样情感外露的表现实属难得一见,大家才激动地做起了围观群众。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里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将去世的亲属记忆保存或许可以,竟然还将记忆复原成人形复制体,这可都是违法行为,要负刑事责任的那种。”
被松青如此直白的问询吓了一跳,行天下的玩家集体沉默,目光集中到会长是岁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松青微微偏头,把这些人绝对称不上是平静的眼神收入眼中,暗自记下了那几个目光格外炙热的玩家名字。
虽然这些人不一定是在盼着会长倒霉,但也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这在某些国家是违法的,但在另一些国家不是,比如这个游戏诞生的h国。我妹妹生前就已经移居到h国,死后处理后事的人也是h国的公民,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违反了当地的法律法规。”
是岁的话浇灭了那几位被松青记到观察名单的玩家眼里的光。几人低头不语,身边的玩家留意到他们的神情,连忙拍拍几人肩膀悄声安慰。
松青和是岁同时收回观察的目光,是岁苦涩地笑了笑,松青也叹了一口气。
在人类意识可以作为数据保留之后,亡者记忆存留就成了率先开始应用这项技术的领域之一。
将去世的亲友记忆提取保留,再定制一个与亲友外表一致的机器人或者全息投影,这就是当时很多广告公司宣传所称的“死而复生”。
但跟随这种“复生”技术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关于人类尊严和道德的讨论。只有活跃的大脑才能提取出意识信息,那些因意外事件死亡的人便永远失去了“复生”的可能性。可对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进行这种技术操作,被提取记忆的人又会如何作想呢?
有人说可以让每个人都定期去保留一下记忆,或者干脆在大脑植入芯片即时更新。
前者不现实,后者才一被提出,就成了过街老鼠。加上“复生”技术所需的巨额花费,又引起了大众对富裕阶层的讨伐和敌视,很多国家都对这项技术进行了限制,只是限制力度有所不同。
东亚的几个国家都属于限制力度比较大的地区。
松青又看了看那几个人。除非移民出国,否则他们的愿望只能落空,而全世界对这种技术秉持着百分百支持态度的国家,只有那个科学精英才会被邀请入籍的h国。
只不过……这个游戏竟然是在h国诞生的,那些科学家也喜欢玩游戏吗?怪不得这个游戏的经营模式这么富有慈善色彩,除去必要的休眠仓等硬件设施,玩家只需要再负担一些电网费就好,无商城无道具,还禁止用虚拟资产变现,完全致力于打造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态圈,原来是一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家伙在运营呀。
这样的话,这游戏是怎么在华夏找到代理商的,难道连这部分钱也帮玩家掏了?
可是,是岁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还如此笃定,还有他的那个妹妹,十几岁就移居到了h国,天才少女?
那怎么她的复制体这么蠢?
松青暼了一眼低头看不清眉眼的年年,自觉客观地更正了一句:大概天才少女都是如此天真?
“这真是你妹妹的复制体?你真的确定?”
松青恳切的语气引起了年年的注意,她抬头,正对上松青充满期盼的眼神,却在与她对视后化成了浓浓的忌惮和不满。
年年灵光乍现,正想开口,却看到祁有枫面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愣之下,错失了辩解的机会。是岁已经开口。
“你真的没有感受到过任何的熟悉感吗?”尚未组织好的语言被这一问击溃,年年抿了抿嘴。
是岁笑得更温柔了。
“还有一些小动作,比如不开心的时候,想表达不满的时候,会像这样抿嘴。”
年年立刻正色,偏过头不看他。
“你的性格的确要更跳脱一点,但绵绵也不是生来恬静的,她只是没有跳脱的机会。”
略有黯然的神色一转,是岁微微偏头,追上年年闪躲的眼神。
“还记得我们初入藏花谷的时候,大家都尝试过发送消息吧?”
年年梗着脖子不点头,微微转动的眼神却表达了她的想法。
“你给我发过一个笑脸,那与我妹妹曾经画过的笑脸一模一样,画嘴巴时落笔太重,以至于右侧的嘴角与右眼的曲线近乎连在一起。”
“还有那位苏泽给你画的肖像。”
是岁弯腰捡起画卷,招手叫三尺水来看。
三尺水磨磨蹭蹭地靠过来,低头一瞥,惊讶地张大嘴,指着画上少女的病容“这、这”了半天,转向年年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三尺水见过绵绵的照片。”是岁补充道。
还不是普通的照片,是遗像。三尺水默默地在心里继续补充,又默默地退走了。
“就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我。”年年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真的不是你?”是岁轻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
曾经对苏泽足以画骨的画技有多叹服,年年现在就对它有多讨厌。
“除了基本骨架,指纹、声纹和虹膜等信息也是具有唯一性的,我可以尽快联系游戏公司进行验证。”顿了顿,是岁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不确定这些验证报告能不能送进游戏里,不过,”
“你若是一口咬定不相信,再多的验证结果你也不会接受吧?”
话已至此,年年再否认也无用,她的否定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这样啊~没想到啊~”松青拉长了尾音,收声后笑容满面地握住了是岁的手。
“恭喜恭喜,兄妹团聚了,想不到这还真是你妹妹,不对,真是你妹妹的数据拷贝。”
是岁笑纳了松青的恭贺,两人握住手用力摇了摇,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
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顺势围上来向会长道贺,两人身边一时热闹无比。
“恭喜。”
听到祁有枫的声音,年年转身,撞进祁有枫温暖的笑容里,原是泪眼朦胧。
年年回头,乱哄哄的笑脸围在是岁身边。曾经被她实力折服的人嚷嚷着征服游戏的雄心壮志,而这壮志的基石便是他们此时坐拥的这位杀伤性武器;曾经逗弄这个委屈划水小丫头的人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行会终于有一位萌妹女神坐镇,大有把年年打造成吉祥物的架势;那些曾经把年年当作小妹妹疼的几个女玩家两眼放光地议论着会长的“妹控”属性,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辩论;还有一些人在安慰是岁,苦口婆心地劝着逝者已矣,莫要在年年身上投注太多的情感。
怔愣在人群中的年年突然甩开了是岁的手,惊惶地寻找到祁有枫直视她的目光。这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都只看她的目光。
向祁有枫伸出手的年年突觉另一只手的手腕一紧,铁钳般的手指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要去哪里?”是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年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朋友,我妹妹年纪尚小,还不到十七岁,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这句话就没有那么温和了,祁有枫也在这突然冰冷的语气下一时无言。
“我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年年掰着是岁的手指,厉声反驳。
“不,绵绵去世时只有十五岁,此时才过去了一年多,对不对?”是岁侧首看向三尺水。
三尺水连连点头。作为是岁的邻居,这是他亲历的事情,根本不用说谎。
“不、不对,”年年一阵眩晕,“不对,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
现实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你的生日是游戏历二月十七日,游戏世界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日,正是那一年的八月十日,是绵绵的忌日。”
三尺水犹豫片刻,再次重重点头,印证了是岁的话。
这是任何人都能换算出的结果。
“你就是她。”是岁的手抚上了年年的面颊。
年年看进是岁的眼睛,半晌后突然一笑:“我觉得你在看她,不是看我。”
“没有差别。”是岁回道,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与年年对视的目光。
年年同样掉转视线,看到松青笑嘻嘻地用嘴型对她说“别客气”。
别客气?什么别客气?心乱如麻的年年没有心思去琢磨松青的话,疑惑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疑问讲了出来。
“什么?”是岁低头看她。
年年未答,低垂着头,不再与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祁有枫察觉到了年年与松青这一短暂交流,稳定心神后略一思索,猛然冲到松青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你是故意的?!”
“我做什么了?”松青无赖地回道。
祁有枫瞪了他一会儿,在其他人越来越明显的敌意包围下颓然放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笑。
关于年年的身份,其实是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的:
一,年年是不是数据体。
二,年年是不是复制了绵绵人格的数据体。
松青这一番搅局,直接把第一个问题略过,拉着是岁“求证”出了第二个问题的正确性,第一个问题也就因此失去了被讨论的可能性,也让年年失去了辩驳的机会。
若是年年揪住第一个问题反驳,是岁未必有证据证明年年一定不是人,但他却有足够的证据来论述年年与绵绵的相似性。相似性这种东西本就模糊,而他最初的证据更是“熟悉感”这种绝对感性的东西,年年只要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就可以顺势而为,趁着年年内心动摇的时候迅速加深这一感觉的真实度,再补充上合理的关联,年年的身份便可以绝对落实,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怀疑。
或许年年真的是他妹妹的数据复制体,但这种做法还是让祁有枫有些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对松青和是岁的,也是对他自己的。如果他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早些打断松青两人的一唱一和,或许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也不一定。
“对不起。”祁有枫轻声喃喃。他知道年年听得到。
年年抬起头,也对着他笑了笑。
一道白光从她手里飞出,同时冲天而起的,还有年年。
急速冲到半空中的年年回身张弓,青芒吞吐的箭尖对准了是岁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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