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声速在与半老徐娘热情似火而又抑扬顿挫的说话之间,早就两眼一溜、瞥了一眼客缘斋中几个人影的身形步法,咕噜的眼珠子就像老鼠偷油一般又麻溜的转了一圈,心中猛烈的滋生出了一阵让人抬不起头的大为不妙!
抬不起头,是因为差役头领自身官职的人微言轻。像是有一块客缘斋大的石头抵住了胸口,又像是沉入了冰雪之河的窟窿里,即让人憋屈难受,又让人心凉透底。
确实,大为不妙啊!
客缘斋内左边的陈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幽嫣谷墨家的七弟子。虽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除了不少江湖中的祸害,但是干净利落都没有让官府捉住任何一次把柄。
对于害群之马、祸害乡里之辈在世上一夜之间蒸发,官府从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在私底下拍手叫好。
况且,在幽嫣谷墨家弟子剑下亡魂本就作恶多端,其家属中也没有人敢呈诉状到县令或者太守处,官府也免了许多精力或伤亡,更是在被窝里都要笑醒。
客缘斋内右边的杨伟,虽然现在是刘文之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白莲社弟子,在客缘斋闹事斗殴坏了半老徐娘不少器物,本可捉去县衙牢房里关上几天以示惩罚。
莫奈何,杨伟是孟婆郡太守杨洪抱养其宗族的螟蛉之子。传闻谢氏神算子曾言:杨洪与杨伟八字不合,必生血光之灾。杨洪为化解父子相克,故而杨洪贱称杨伟为二狗子,杨伟别称杨洪为二叔。
更重要的是,孟婆郡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守杨洪还都督军事官拜中郎将,先前就万分中意李声速有意提携为步军校尉。
太守杨洪对县衙中的差役头领李声速有意,那是李声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自然是李声速的贵人。
李声速自然得知恩图报,太守杨洪是贵人,太守公子杨伟是贵人的儿子,那也就是贵子,怎么能自毁前程拿贵子开刀呢?
客缘斋中又坐下了仰头满饮一杯的杨欣,那更是老王镖局少主王光明曾经的书童。要论江南王家与孟婆郡太守杨洪,那就好比昆仑山与土丘那般的天壤之别。
李声速思索已定,突然止住了与半老徐娘暧昧的悠悠步子。
李声速自然知道:飞雪虽然停了,地震之后必是人命关天。扭头与身后左边的三个差役字字珠玑的厉声命令道:“你们三,赶快去东皇殿看一看、收拾收拾,虽然那是张家祠堂,却是收容无家可归者的绝好落脚之处。明白了吗?……”
李声速又耷拉了脑袋,轻飘飘的对右边三个差役字字珠玑厉声命令道:“你们三,赶快去邻近的乡里看一看,告诉那些里正千万不要渎职、含糊如烂泥。出了差错,看他们怎么和县令大人交代!……”
“……”
六个差役腰刀入鞘,旋即对李声速一拱手,在客缘斋外大路上一阵极速的“咯吱咯吱”声,消失了皂色身影、没了踪迹。
李声速见杨伟依然剑不入鞘,一时不得不堆起了一寸高的笑容,温柔如昨夜雪花点点般追问道:“让卑职怎么称呼好呢?是白莲社杨道长,还是太守府杨公子呢?……”
“……”
杨伟,极度轻蔑的瞥了一眼李声速,手中长剑“咚”的一声,扔在了原来坐的那一张桌子上,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刷刷刷”的满上了一杯温酒、一饮而尽。
杨伟,又窸窸窣窣的嚼了一口茴香豆,客缘斋大厅里满是清爽的茴香飘荡,馋得李声速都忍不住吞了三回唾沫星子。
“李捕头,你要捉了贫道不成?你可知道,你家县令在二叔面前,也只不过是一条芦柴棒!……”
李声速自然明白官场中“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如果要不被压死,“官官相护”那是少不了的!
对于眼下的局面,李声速心中还是有分寸的,只有把这些人都一个一个的支开,那才万事大吉了。都是一些惹不起的主,如果再多停留片刻,那就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如果死灰复燃了,这一个局面是李声速收拾不了,也没法收拾的!
“杨公子说的极是,县令大人还得以太守杨大人马首是瞻呢!卑职以为昨夜突发地震,杨公子还得急回太守府问一声冷暖、报一声平安,以表孝心,不是吗?……”
“……”
杨伟,先是一阵惊愕,又好似如梦初醒了一般,盘中馒头也不啃了、蝶中茴香豆也不嚼了、杯中温酒也不下肚了,长剑极速入鞘,立身与李声速皮笑肉不笑道:“还是李捕头想的周到,真如拨云雾而见青天,贫道险些坏了大事,……”
“……”
李声速在桌子之间快速的让开了一道,迎出了杨伟缓缓的步子,又娓娓的嘱托道:“杨公子,千万别误了大事,愿太守杨大人步步高升!客缘斋这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让卑职来善后了。……”
“杨公子,千万别忘了家事也是国事呀!如果没有了家的国,那就不是国更不是家了,……”
杨伟,一时竟然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板,长剑倒提背于身后,趾高气扬的步出了客缘斋大厅。
李声速,又上前对半老徐娘信誓旦旦的笑道:“掌柜的,杨公子的酒钱和客缘斋中损失了的器物,一并都算在我李声速头上!改日,我李声速托人把银子补上。……”
噗嗤、噗嗤,……
杨欣,刚入口的杯中酒喷了一地,忍不住万般讥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捕头,本公子的酒钱,你付得起吗?……”
杨欣身后的两个书童,也是一阵“嘿嘿、嘿嘿”的嘲笑。就眼下杨欣这满桌子的酒食所花费的散碎银子,也完全够县衙里一个捕头一户人家一月的开支了。
李声速,俄而又强堆了一寸高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就坐在了杨欣对面的桌子前,拱手如春风抚面那般笑道:“既然杨公子如此体恤卑职,倘若江南王家、又或者是老王镖局用得上卑职的地方,卑职愿效犬马之劳啊,……”
“杨公子,世人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也不知道卑职祖上是否积了阴德,能否搭上这一阵春风,……”
“……”
杨欣,一时借了酒力,全身温温如三月的艳阳,一副醉眼朦胧的迷离双眼再一次停留在陈英与陈静身上,又一副飘飘欲仙一般的姿态,字字珠玑又与李声速抛了一个媚眼念叨道:“唯道玉虚封神谁,一场佳梦比舜尧。……”
李声速自然知道,方今天底下的儒生只要喝了五石散兑酒,胸有文墨者大多都会诗兴大发,这一些年来,“拼诗”更是风靡一时。
所谓的“拼诗”,无论五言、七言,只要两个连贯的句子藏头的那第一个字,连起来谁占了先、或者谁占了理,那就是谁胜。
李声速,不假思索的就回了杨欣一句诗道:“你悖朝歌真卧主,是才西岐兴战鳌。……”
杨欣,迷离的眼神像夜色中北斗七星那么明亮,满面春风又万分客气的笑道:“你是唯一,哈哈,拼得好、拼得妙!虽然胜了本公子,也还抬高了本公子!……”
“李捕头,你这左右逢源之术,要没有真本事,左右都将是铜墙铁壁,注定头破血流呐!……”
“……”
李声速,急忙拱手对杨欣毕恭毕敬的笑道:“谢杨公子夸奖,卑职虽不是江湖侠客,胸中点墨不足挂齿,无奈也是刀口上度日的命,……”
“昨夜新雪,孟婆郡西山春陌那一定是一个好去处。杨公子闲来无事,信马由缰借了酒兴去看雪景,岂不美哉、岂不妙哉?……”
“……”
杨欣一听,借了酒兴,像春天里怒放的花儿,径直对半老徐娘催促道:“掌柜,快快备马!本公子要去西山春陌看雪景,……”
半老徐娘先是愣了一眼,然后与店二使了一个眼色,店二极速奔去了客缘斋后面的马厩。
杨欣一副醉酒飘飘欲仙的样子,左步右行、右步左行,如今像极了一个绝世的武林高手。
陈英,此时此刻已经戴好了玄色面纱斗笠,左手持了越女剑,右手拉了陈静的手,又缓缓的问道:“掌柜的,客缘斋中损了多少器物,本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都一并结账了吧。……”
“……”
杨欣瞅见陈英也要离开客缘斋了,心中如藕断丝连那般万分不舍,又借了飘飘悠悠的酒力,一边扭头对半老徐娘急嚷嚷道:“掌柜,千万别收女侠的银子啊!不然,本公子会给你急!明白吗?……”
“你们这一些人,都没有本公子银子多,你们谦让什么?……”
“真是虚伪至极啊!”
杨欣的大大咧咧又骂骂咧咧,让半老徐娘一直注视了陈静,却意味深长的问道:“妹妹,你说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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