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又一张榆叶像是病重般的瑟瑟发抖,窸窸窣窣的榆叶芽又似干涩的馒头渣滓那般纷扬落地。
要是先无视孙小权的存在,远看这一副光景,还以为是谁家的牛、谁家的羊逃出圈舍在啃青。
孙小权极其警觉的张望一通,衣袖掩面一抹,像一只大灰鹅觅食菜叶子而后伸长着脖子在吞咽。
四下没有一个路人,榆枝再一次弯腰,榆叶再一次瑟瑟发抖,榆叶芽又似包子馅那般一抖而下。
一众人等无言以对,陈旭嫦极速与南宫崎使了一个游离的眼色,希望南宫崎能与孙小权一顿饱食。
既然前番有缘初见、今番有缘再见,路见不平该当扶危济困,也属幽嫣谷墨家“天志”范畴。
南宫崎得令,玄色行头一拂,极速一闪身影奔出了雅间,没过多久的功夫之后,又回到了雅间。
南宫崎面有八分喜色,径直轻声又道“这小子,穷得与我年幼时有七八分相似。就不知他德行如何了,先差人试探试探他,若合我心意,就留他在流莺阁做一个账房先生,虽然流莺阁不差账房先生。”
一众人等自是点头不语,陈旭嫦与陈静又多看了一眼南宫崎,之后目光又落回到孙小权身上。
一明一暗,孙小权继续警觉的吞咽榆叶芽,面上骤起一掠狰狞而又万分坚定,即使胸腹中有万刃高山,那也得一嚼抹平;即使大海翻腾,那也得一拳打入海底三万里。
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个醉汉先是一通高声嚷嚷,接着才缓缓转角往孙小权游离着步子晃悠了过去。
自然,这两个醉汉就是南宫崎托流莺莺掌柜安排而去的。
两个醉汉穿着比孙小权华丽得多,一边急促的吞吐着浓郁的五石散兑酒味道,一手提着酒壶,一边又你一言我一句的拼诗,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天明还来这酒家。”
“好,今天打头,听我的不闻不问行路人,是非成败已成空。怎么样你看怎么样拼得怎么样”
“不是今天,哈哈,哈哈,不是今天。好文,好文,输了,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我干,我干,我先干了这一壶,然后再来,”
“”
两个醉汉故意在孙小权三步之外停了下来,故意上下左右一通“呼呼”,打趣道“好香,好香,好香的五石散兑酒小兄弟,会喝吗能喝吗千杯不醉,醉后那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会上天的那种”
孙小权旋即眉头一皱,觉得两个醉汉身为人,还堕落成如今这一副样子,真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不但浪费了这一壶五石散兑酒,还浪费了这一身上好的衣裳,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孙小权一时看不惯两个醉汉,旋即仰头鼻息,急促一通“哼哼”。
偏瘦的那一个醉汉,长呼着浓郁的五石散兑酒味道,眉头一舒,又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一副人的模样,如何能不喝五石散兑酒呢方今天下,传闻中的王神仙、谢神仙,都曾沉溺于五石散兑酒。喝了五石散兑酒,真的会成仙”
“你我同为人,天下人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今的天下,无论士农工商,已经都看不到希望,出不了头。你我今日一见,颇为有缘。你年幼如此,不如到我府上做一个书童,江南王家人的书童,你看怎么样”
孙小权扳起面孔,一个小小的书童怎么可能扬名立万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全然没有理会这一个醉汉,更不会把这一个醉汉放在眼里。
另一个醉汉借机又道“要是看不上江南王家人的书童,那就来江南谢家人这里吧那就与我家小儿当一回私塾先生,你看怎么样你要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在建康城中,恰逢兵祸,寸步难行啊”
孙小权还是扳起面孔,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如何能扬名立万这一个醉汉一定也是来搞笑的,完全也没把这一个醉汉放在眼里。
两个醉汉面面相觑之后,见孙小权无动于衷,径直又一口五石散兑酒“咕噜、咕噜”下肚,偏瘦的醉汉轻飘飘说道“人居然看不起书童,还看不起私塾先生。身为人,你让圣人颜面何存”
孙小权觉得身为人,以圣人之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罢了。这倒好,不去当书童、不去当私塾先生,与圣人颜面何干
径直面上骤起三分怒气,冷冷如一把锋利的刀子道“两位即为人,真丢人的脸圣人可没让人沉溺于五石散兑酒中,又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大鱼自有大水,大水自有大鱼。似尔等,都是一群乌龟、土鳖、山药蛋”
一众人等在暗处微微一笑,虽然言辞激烈,但是孙小权在大是大非面前,身形不是虎背熊腰,在太阳底下的身影已经是虎背熊腰。
两个醉汉受了辱骂,也没有再理会孙小权,一个一声“哼”,另一个一句“不识抬举”,继续拼诗,而后一口接着一口五石散兑酒“咕噜、咕噜”下肚,消失在远处的尽头。
孙小权又见四下无人,一蹦一跳之间,又拉下了一树榆叶芽,小心翼翼的菜摘,装进了袖袋里。
好家伙,这算是在囤粮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衣裳破烂的老妇人杵着一恨干旧的青岗枝拐杖,左边一点、右边一点、前边一点、后边一点,貌似眼神不好使。
孙小权止住了采摘,一个人日夜赶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建康城,一路上都是饥肠辘辘,城外还能寻一些野果充饥与干净溪水解渴。
可是,一旦入城之后,身为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拣人弃食,又或者受人嗟来之食。即使渴了,看见奔流的秦淮河水,也很难寻着机会去河堤边尽情一饮。
一路的艰辛,确实一言难尽,全部都化为方才那一腔怒吼,也算是大快人心。只是,越吼会越饿。
幸好,难得此处清净,又遇见了这么多伸手可及的、一排又一排饱满而又新鲜的榆叶芽,真是天赐美食,也是天助我也。
记得年幼闹饥荒的时候,受老祖母所教,太饿的时候,也吃得惯入口有一绺微微酸涩的味道。
孙小权极其警觉的环视一周,先理了一理衣裳,旋即毕恭毕敬上前,温文尔雅又道“老人家,你打那里来又往那里去啊”
老妇人张驰着拐杖,听到了人声,欢喜若狂道“我儿,我儿,你是我儿吗我儿,我儿,你真的是我儿吗我儿呀我儿,我儿,”
“你走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娘日日想、夜夜想,想来想去,白天与黑夜都已经没有分别了。”
“这一些年来,也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看见的都是一线微光,看不好道,也走不急路。我儿,”
“”
孙小权鼻子骤起一阵酸楚,见到这一个老妇人,一时想起了老祖母,又想起离开老祖母时的决绝。
触景而生情,现在人已经安全到了建康城,一定要扬名立万,无论怎么样,也都得扬名立万。
要是不能扬名立万,真对不起老祖母,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孙小权长舒了一口气息,镇定了一回神情,温文尔雅又道“老人家,小权不是你的儿子,小权家中也有比你还年长的老祖母。”
正当孙小权“老祖母”三个字出口之际,又匆匆的咽了一口气,心中骤起一股巨大的力量。
从今往后,必定要扬名立万,还得尽快的扬名立万。毕竟,时不我待,孙小权十年八年还等得及,可是老祖母一定等不及。
老妇人面有三分惊慌失措,又生出一阵焦躁,疾呼道“你不是我儿呀原来,你不是我儿啊”
“哎,你怎么不是我儿呢嗨,还是怪老婆子我咯,怪老婆子我老眼昏花咯。看着你这一副身板,像极了我儿,原本还真不是我儿呀,真不是我儿咯,哎,”
“”
老妇人一时无所适从,左右一通轻点,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样子。
孙小权旋即三步追上前,急切又道“老人家,你家住在那儿啊小权有空,这就送你一程。眼神不好使,可不能多走动啊”
老妇人一边摆手,一边转身,一边叹气道“既然你不是我儿,老婆子我又怎么可能让你送回家呢老婆子我,还得去寻我儿。”
“我儿,我儿,我儿啊,你究竟在那儿啊你究竟去那儿了啊为娘,为娘,一直都在找你,你就应一声吧,快应一声吧”
“”
老妇人拐杖左边一点、右边一边、前边一边、后边一边,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失在孙小权眼里。
陆修静自是“上善若水”轻摇三回,谢灵运在一旁长叹一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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