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嫦在另外一头听得入神,此时此刻,附和道“静静,方才老伯之言甚是!似此,又如之奈何?怒火斩不尽,春来发几枝!”
陈静极速收回越女剑,一收一旋之间,镇定又道“幽嫣谷墨家‘天志’昭昭、日月皓皓。侠道不亡,即是大道不亡、天道不丧!”
“嫦嫦,幽嫣谷墨家向来秉承‘天志’,可不能后继无人。心善为侠者,方能胸怀天下、为国为民。唯有心善者,才配称之为‘侠’!”
潘家老头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心善者为侠。女侠说的极好啊!想那孟婆郡‘四家五害’各有本事却歹毒至极,确实不能为侠!”
“心善与否,皆在一念之间。正是一念是善,心善者为侠。至于其他人,都是一帮披着人皮的强盗!”
“如今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明目张胆的强盗比比皆是;有趣的侠客万中无一啊!不过,老夫今日走运,遇见万中无一的两位女侠!”
陈旭嫦旋即抱拳又道“老伯,你说笑了。小女子确实还当不得万中无一的女侠。这要说万中无一,也就只有纯依香儿女侠咯!”
潘家老头一边行船,紧接着又轻笑道“两位皆是万中无一,老夫从来看不走眼。这一个乱糟糟的世道,就少两位女侠这般的高人。”
……
三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好似惊着了渔船内的潘玉奴。
潘玉奴左腿一蹬、右腿一蹬,好似挣扎在梦中,皱眉挤眼之间,面上浮起一阵极其痛苦之态。
低如蚊音的呓语,极速淹没在潺潺的孟婆江水声下。
顷刻之间,潘玉奴额头上浮起一片大小如露珠的虚汗,在渔火余光下还升腾着一绺又一绺热气。
就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潘玉奴脑袋一偏,沉沉的睡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张弛着小嘴像是在梦中和谁没完没了的说话。
陈静看得揪心,遥想初见时开口一句“漂亮姐姐”,如今又成这般模样,确实让人难过至极。
“老伯,玉奴这究竟是得了什么病?郎中可有明言?”
“女侠,实不相瞒。玉奴这病,孟婆郡中的郎中都束手无策。”
陈静无言以对,毕竟又不会妙手回春,眼下也只有干着急。
遥想年幼时的一些往事,思来想去,唯道众生皆苦。
江风绺绺,江水渺渺。
没过多久的功夫,潘家老头横靠渔船,已经接近了孟婆江南岸。
陈静极速与陈旭嫦使了一个游离的眼色,陈旭嫦自是会意。
待两人牵马离船上岸之际,陈旭嫦在潘玉奴身边,已经轻轻的放下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
陈旭嫦马鞍下的所有银子,还是土城郡太守为答谢一众人等救了土城郡所赠,要没有一众人等仗义相助,郡中狼皮帽必定长埋黄土。
潘家老头见白花花的银子,先是眼中泛起一阵绿光,而后抱拳谢道“老夫多谢女侠,老夫多谢两位女侠啊!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陈静只道“老伯,玉奴病情要紧。实在有难处,为何不去客缘斋?客缘斋掌柜可是菩萨心肠!”
潘家老头摆手轻笑道“女侠,客缘斋掌柜暗自帮了孟婆郡中万千乡民,老夫又如何有脸再去打搅她啊!江湖救急,救急不救穷!兴许,这都是老夫与玉奴的命吧!”
陈静急切又道“老伯,何必说这丧气话。既然客缘斋掌柜是菩萨心肠,万急时,别忘了客缘斋!”
潘家老头点头,之后定下了船篙,转身往孟婆江中撒下一网。
陈静与陈旭嫦见势,各自斜身上马,策马奔腾着离开孟婆江。
高头大白马并驱之际,陈静仰望天色渐渐入夜,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候,繁华与罪恶更会一目了然。
“嫦嫦,方才老伯之言,看来孟婆郡比上一次更为可恶。咱们得从最低处的乡民着手,顺藤摸瓜!”
“静静之言,确实在理!如此一来,更能看清孟婆郡中的民情。”
“天色入夜,正是天助。但愿孟婆郡中的张家人不要太过了!”
“既然静静有了想法,依你就是了。你我都是久走夜路之人,那就去遇一遇孟婆郡中的牛鬼蛇神!”
“嫦嫦说的极好!那咱们就先去遇一遇孟婆郡中的牛鬼蛇神,斩了小鬼,再斩大鬼,让其无处可逃!”
“……”
陈静与陈旭嫦相视一笑,先取九尺驿道策马奔腾了一阵子,之后又拐下九尺驿道,紧接着在泥尘小道上小心翼翼的前行。
嘎嘎,嘎嘎,嘎嘎,……
骤起一阵鸭子惊鸣,不但惊吓着陈静与陈旭嫦,高头大白马还骤起一阵“咴儿、咴儿”的撕裂声。
“埋汰旮旯,鬼啊,鬼啊,……”
“黑白无常,黑白无常,……”
“……”
透过微弱的夜光,一个汉子惊慌失措的在一条水渠边上连滚带爬,在水渠上还罩着一个约摸长九尺、宽三尺的竹筐,筐子里还放养着十数只半大的灰羽毛鸭子。
陈旭嫦玄色斗篷极速一旋,马鞭举头三尺一扬,右后方斜背一排三把越女剑,怎么可能像是鬼。
“啧啧啧,你眼瞎啊!你有见过骑马的鬼吗?真是莫名其妙!”
汉子听到陈旭嫦的骂声,这才回过神来,又打了一个冷颤,极速立起身来,轻拍一身泥尘。
陈静突然觉得不可思议,那有这么晚的天,还不赶鸭子回家的?
况且,在之前的记忆里,只要鸭子到了晚上,都会自己跑回家。
鸭子和鸡都是一样,只要天色暗下来之后,双眼就会变成“鸡摸眼”,看不见夜路、不能再觅食。
眼下这一幕,真是奇葩至极!
事出反常,莫非又生妖孽?
“你这汉子,天色这么晚了,还不赶鸭子回家,要不是没有竹筐罩着,还以为是偷了谁家的鸭子!”
汉子上前三步,瞅了一眼陈静与陈旭嫦,如释重负道“眼瞎?大老远的,又黑压压的看不见太阳,当然是眼瞎啊!一黑一白的行头,不是黑白无常,那又是什么?”
陈静听这一个声音极其耳熟,缓缓透过面纱斗笠,又多看了一眼汉子,急切道“杜大壮,怎么会是你?不是在郡城中和杨方圆小挣了一笔吗?鬼鬼祟祟如此,眼下又是为何?你不要说是趁夜好放鸭子!”
杜大壮眉头一皱,长舒了一口气息,之后抱拳道“纯依香儿女侠果然厉害,还真是一言中的!实不相瞒,我就是在趁夜放鸭子!”
陈旭嫦闻言,忍不住掩面轻笑道“你这一个怪人,是不是真的傻了啊?嘤嘤嘤,嘤嘤嘤。……”
杜大壮凶了一眼陈旭嫦,轻蔑又道“你才傻了!要是我杜大壮都傻了,方今天底下的穷人,也都死光死绝了。就因为,还有像我杜大壮这样的穷人活着,穷人不会自生自灭,穷人也不会被人杀灭,……”
陈静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孟婆郡中一定发生了大变故,不然,杜大壮又怎么会说出此番话来。
“得。杜大壮,指鹿为马也好,指马为鹿也罢。就与在下说一句实话吧!你与杨方圆小挣一笔之后,又如何到现在趁夜放鸭子?”
杜大壮仰望了一回天色,径直又愤愤不平道“我恨杜家人,我恨杜家人比过恨张家人,……”
陈旭嫦一时不解,紧接着插话道“你这一个汉子,还真是怪人一个。杜家人又怎么过分你了?”
杜大壮一时似有所思,紧接着字字珠玑又道“从南山郡过来的那一些杜家人,通通都成了张家人养的狗,你说我恨不恨?这一些杜家狗,不但咬人,还是胡乱咬人。”
“原本,与杨方圆小挣了一笔,还想着如何大干一场。银子还没有捂热,就被杜家狗来家里抢去了。”
“杨方圆他没有我经揍,卧床了十天才起来。这世道,太黑,太黑暗了。比现在的天,都还要黑!”
“抢了银子也就罢了,好不容易从河里拣了一窝鸭蛋,借了别家一只老母鸡孵出了一窝小鸭子。”
“可是,五斗米道张智见鸡捉鸡、见鸭逮鸭、见鱼捞鱼。说是为了张寡妇养胎,我呸,我呸,……”
陈静一时无语至极,原本猜想的七七八八,与杜大壮所言,连十之一二也不到。
果然,人性本恶。
“好了,好了,好了!杜大壮,似你这般趁夜放鸭子,有用吗?”
“纯依香儿女侠,你又不是穷苦至极的人,你怎么知道没用?我白天把鸭子关在小黑屋里,晚上再逮它们出来。与其说是趁夜放鸭子,还不如说是赶鸭子上架!”
陈静无言以对,乡民之苦,苦到要逆天时而求活,生而为人,这生不如死的日子确实也太难了。
陈旭嫦一时笑不出来,径直长叹一口气息,道“好一个赶鸭子上架。杜家人也好,张家人也罢,‘四家五害’又多一害了!”
杜大壮冷冷又道“如今,孟婆郡人多眼杂,怪事,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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