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慢板练习曲之后,帕尔曼直接上了拉三。
没在有任何的曲目过渡。
弦乐组和低音管乐奏出的轻柔前奏像是已经预示出了帕尔曼即将要带来的演奏。
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预料到了,但是大多数人都想错了。
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平和开头,帕尔曼的琴声一出就带着一股激昂的情绪在其中。
霸道无比的将所有乐器声扫到一边,强力的八度音嗡嗡作响。
秦键使劲的眯着眼看着舞台上的钢琴键盘,奈何距离台太远,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对方的触键。
他盲猜对方的右手是用垂直的角度下落,但触键的部分是指肚,所以出来的声音才能既结实又清脆。
秦键还在思考对方开头的演奏技法,音乐已经进入到了发展部。
此刻不少人都不由得拿霍洛维茨晚期演奏的版本和现在这一版做着对比,大多结论是风格上相差甚远。
霍洛维茨的拉三辉煌而潇洒,给人一种攀险峰如履平川的轻松自如,音乐更趋向于深刻完美。
而帕尔曼的冰冷的音符给人一种顿挫感,但是音乐的流畅丝毫不任何影响。
秦键的听觉感受告诉他,这不应该是师徒两个人的演奏。
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可当整个第一乐章完整的结束后,秦键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听过的拉三至少有十个以上的版本了,基本都是大家之作。
但是如此一丝不苟,没有任何炫技、炫耀音色的拉三第一乐章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而接下来的第二乐章里,对方依然秉持着这种一丝不苟的演奏,在乐队重现悲伤婉转的无声诉说中用钢琴冰冷无比毫无空疏的音符结束了这一乐章。
带领乐队豪不间断地直接进入了第三乐章。
音乐一进入第三乐章,色彩瞬间大变。
热情奔放的第一主题在反复中越来越快,乐团的音量也在他隐喻的暗示下越来越大。
现场的气氛也在极快的切分节奏下愈发高涨。
眼见自己也跟着沸腾了起来,秦键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需要让自己从这种激烈的聆听状态中强行脱离出来,冷静的分析问题。
几个深呼吸后,秦键的大脑再度运转了起来。
霍洛维兹作为涅高滋这一流派的传人之一,其演奏本身自然有这一派的特点。
霍老的现场已经没有办法再领略了,而在他那个录音技术还没有达到现在三分之一水准的年代,人们又能从嘈杂的录音里又能体会到几分霍老的神髓呢
即便拉赫玛尼诺夫曾亲口承认过没有任何一个演奏的拉三比得上霍洛维茨。
但那只是几十年前了。
所以抛开霍老的版本先不谈。
帕尔曼作为霍老的闭门弟子,一个顶级钢琴家,到了晚年自然而然也有自己对与作品的领悟。
或许二十年前的帕尔曼演奏的拉三第一乐章也是充满炫技和热情洋溢,完全不会像是现在这般冰冷。
所以秦键觉的不能单从眼前这一幕去断定太多背后的内容。
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他认为至少从表演上来看,这一幕拉三就是成功的。
而且不难分析出其演奏的特点。
第一,帕尔曼并没有想很多演奏家一样一个劲的往音乐里灌注音乐情绪和炫技表演,他的肢体从容,即便在最激烈的华彩部分他的一招一式从肢体语言到面部表情都没有夸张的渲染。
给人一种内外兼修的“表演状态。”
第二,帕尔曼的技术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在他的演奏中甚至都不会让人感到有仍有余,他没有花费多一分的精力去完成技术层面的东西,而更多的东西都在塑造音色上。
想到这里,秦键忽然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小本子。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他动起了笔。
把刚才的东西记下来之后,他在第二点补充写道
用音色作为音乐的塑造手段
第三,音乐语气上的连续。
顿了顿笔,他再次在旁边补充这个问题要问,然后下去要找霍洛维兹的版本仔细对比。
在第三乐章的极速前进下,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帕尔曼音乐音之间、段与段之间像是相互关联着。
这种微妙的感觉他在霍洛维兹1968年演奏的卡门幻想曲中感受到过,秦键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在普通的分句层面上了。
随着钢琴铿锵的八度急板,乐团在打击乐饱满的洪声下进入了最后的高潮。
鲁杰罗大手一挥,乐团的声势几乎要盖住了钢琴。
顶峰过后,整个音乐强有力的结束。
鲁杰罗高高扬起的双手和帕尔曼悬在半空中的左臂成为了舞台上最后的定格。
音乐厅中回响散去的那一刻,猛烈的掌声和
avo恰到好处的承接住了接下来的画面。
整个大厅都像是沉寂在伟大的音乐中,不得不说帕尔曼的拉三算是正式拉开了这次研讨大会的序幕。
秦键感叹的合上了本子。
“大师不愧是大师。”
他鼓着掌,但是心中对于最后的结尾有一丝遗憾。
不由感叹,“大师也有老的时候,体力也有跟不上的时候。”
再次回想着刚才钢琴最后那几个有些力不从心的和弦。
“如果没有打击乐的遮盖,恐怕”
当然,他也知道即便没有打击乐去遮盖,也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幕精彩至极的拉三。
可以理解,毕竟拉赫本人在1909首演之后也戏称这是一首大象之作。
不难看出这首作品对于演奏者的体力需求,纵观所有钢琴作品,这一点上没有一首能出其右
作为一个高龄老人,能弹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打满分了。
话是这么说,秦键担心的是接下来老人家的演奏,音乐会还没有结束。
“拉三刚结束,就要上拉二。”
看着夏树手中的节目单,秦键心里嘀咕着。
虽然拉二结束之后节目单上就没有显示有作品了,但是按照一般音乐会的尿性,老爷子肯定是要继续返场的。
正常来讲演奏一首都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更何况两首连在一起,再加上返场曲目,正直壮年的演奏家都不一定吃得消。
秦键正担忧着,舞台上的乐团成员却一一原路返回下了台。
“这是”
接着舞台另一侧大门被推开,三个工作人员推着一架三角钢琴上了舞台。
“拉二是双钢琴版。”秦键明白了。
一个主奏,一个伴奏,看来应该是这样了。
只是谁来弹伴奏
秦键的目光刚落到帕尔曼身旁的年轻人身上,只见帕尔曼起身坐到了伴奏钢琴的位置上。
而那个年轻人将手中的乐谱摆到了主奏钢琴的谱架上,接着坐了下来。
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台下的什么强烈反应,只是嘈杂声瞬间消失不见。
“有趣。”
秦键的手指敲打在本子外壳上发出了哒哒的清响。
节奏清脆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