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木床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昏迷不醒,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少年有了些知觉,他头痛欲裂,想翻身起来,身体却没一处听使唤,连眼睛也感觉肿得睁不开,只好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剧痛,想说话又张不开嘴,口干舌燥,最令他痛苦的是,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想稍微思考都不行。
过了良久,少年感觉疼痛稍微能够忍受,他缓缓挪动手指,但思维依旧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自己刚刚出生。他越努力回忆,头就越疼,疼痛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少年隐约听见身边似乎有人,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叫了他几声,却听不清叫什么。少年勉强微微睁开眼睛,他努力歪过头,从狭窄的眼缝中,看见一个矮胖的小伙子激动的表情,也不知道矮胖小伙喊了什么,瞬间少年的床边多了几人,男女老少都有,脸上或喜悦,或焦急,或紧张。
少年的耳鸣渐渐消去,身体也能稍微移动,矮胖小伙赶忙端来了一碗水,扶着少年坐起,少年一顿一顿地喝下,感觉身体有了些许力气,喉咙也总算清朗了许多。
“我……我……我在哪?”少年一脸茫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
矮胖小伙看他能说话了,先是一喜,随即又发起了愁,刚要开口,身后转出一位老者,老者拍了拍小伙肩膀,小伙立刻让开。
“好孩子,你回家了。”老人微笑,眼角挤满了鱼尾纹,虽是一头银发却不稀少,红润的面色比起年轻人也不遑多让。老人挨近少年,用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少年感到一股热流渗透进头发的每个毛孔,十分受用。
少年顿时清醒了不少,但内心却感到更加茫然,因为他头脑中的记忆好似被生生挖走了一般,眼前的人、事、物无比陌生,这要是自己的家,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少年努力回忆,但越回忆头就越痛,耳鸣也越严重,而心里也就越焦急难受,少年只觉有泰山似的压力将他的身子越压越难以呼吸,胸前的气闷变得让自己喘不上气,本来费力才睁开的眼睛又只能合上,脑袋“嗡”地一声,再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又有了知觉,他缓缓睁开双眼,这次他发现自己是侧身躺着,似乎有人刚给他擦拭过后背,背部清爽凉快。少年侧身刚好面向门口,门正虚掩着,透过缝隙,少年注意到门的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偷窥自己,他努力望去,门后果真有个人,但从身高来看应该是个小孩,正当少年好奇思忖的时候,门被挤开,一个女孩趔趄前扑。
“思思,坛主再三吩咐,叫你别打扰书慧休息,你怎么又跑过来了?”矮胖小伙端着一小盆水,三步并作两步迈入房中。
“我就是想看看他醒没醒……”女孩小声嘀咕。
少年仔细看去,这女孩十四五岁上下,两个朝天发髻,面庞白皙,五官精致可爱,干干净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在好奇地观察着四周。她手脚纤细,举止柔弱,跟第一次醒来见到的那些人感觉完全不同,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里哪是你玩耍的……”小伙子放下水盆,扶起女孩,将她拉到门外,转身发现少年已经醒了。
“书慧,你终于醒了啊,这次你别胡思乱想了,不然又该晕过去了。”矮胖小伙满脸堆笑,本来圆润的脸上笑起来堆满了褶,活像个大包子,“你等着,我去叫坛主过来。”
“等一下……”少年勉强开口,叫住小伙子,“你叫我书慧?我叫书慧吗?”
小伙子一愣,随即说道:“对,你叫明书慧,这些日子你病得严重,连发了半个月的烧,到现在烧还没退,脑袋很糊涂是不是?”
明书慧挪了挪身子,又要皱起眉头思索。
“明大公子,你可别想了,你这病刚见好,劳神的事情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去叫坛主,你静下心等等。”小伙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门外的思思探头看了看明书慧,发现明书慧也向这边看过来,吓得她转身跑了。
明书慧之前因为使劲回忆,使自己头疼昏倒,他此时也小心起来,不敢多想,只是反复琢磨——自己生病才失忆,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勉强用脑了。他只好躺在床上观察起房间,房间内布置简单,物品摆放一目了然,却一应俱全,自己躺的是一张简木单人床,床上除了枕头和身上的薄被再没其他东西,连床边也没半点装饰,不远处一张木桌一把木椅,桌上是些日常杂物。
没一会儿,一位老者推门而入,明书慧认出这老者正是之前和自己说过话的那人。
“好孩子,头还疼不疼?”老者关切地问道,明书慧缓缓地摇了摇头,老者才放心继续说,“你急火攻心,昏了十天,好不容易醒了,却又昏过去,这一昏又是五天,这几天也多亏你封师兄照看……”老者转向矮胖小伙,冲他点点头示意,小伙子还是满脸堆笑,“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不然可对身体大大的不好啊。”
急火攻心?封师兄?明书慧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口中只能应承道:“多谢您和封师兄照顾,可您我该怎么称呼……”
明书慧动动身体想坐起来,封师兄赶忙过来搀扶着他坐在床沿,但腿脚因为多日没有行动,麻木得很,封师兄将他腿又挪回床上,让他能舒服地倚着。老者皱起了眉,身子向前倾过来,手轻轻握住明书慧的手,小心地问:“你真不记得了?”
明书慧又摇了摇头。
老者盯着明书慧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缓缓地说:“孩子,我是你的爷爷,你叫明书慧,我叫明朗,这里就是西武坛,也是你的家,我是西武坛的坛主。”爷爷明朗介绍道,但脸上依旧愁眉不展,“不过没关系,待身体痊愈,才可用脑思考,这段时间你好好调理,别胡思乱想。”
明书慧又在脑中搜索这“明朗”“西武坛”,但一无所获。
“别想了。”明朗打断了他的思索,“我请医生看过了,说你要以静养为主,其余事情,交给你封师兄就行。”说着起身,跟封师兄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要走。
只见老者身影,背挺得很直,完全不像一个当爷爷人的身材,身姿甚至如军人般挺拔,他皮肤黝黑但不粗糙,身穿一件灰色麻布马褂,脚上一双简单的白色布鞋,一身打扮干净利落。明书慧虽心下一片茫然,但也隐隐察觉到,眼前的爷爷肯定不是普通人,西武坛也不是普通的地方。
“爷……爷爷”明书慧缓缓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明书慧得知眼前这位老者是自己的亲人,不觉对他产生了些依赖。
明朗微笑道:“你尽管养病,这几天我都没事,你要是想找我随时叫封师兄喊我,不过,你当前最重要的,就多多静养,以后还有时间。”明朗说着匆匆离开。
“哦,对了。”明朗在门前站住转身,“想不起来的事,也别使劲想。”
“好的,爷爷您慢走。”说完明书慧又躺回床上,在明朗出去关门的瞬间,明书慧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多了些愁苦。
自打清醒以后,明书慧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回忆,虽然想一会儿就要头疼,但他脾气倔强,有时头疼了也要继续想,直到想得头脑发胀胸口发闷,才不得不停下来。头疼不是明书慧最烦的,他最烦的是脑中空白一片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让他抓狂,每次努力回忆都徒劳无功,这让他抓狂的同时,更感到十分失落。
每天明书慧见得最多就是封师兄,封师兄年纪大概二十上下,是武坛里的大师兄,叫封书义,他不光照顾明书慧,所有武坛内的大大小小事物都需要他来处理,俨然是个繁忙的管家。每次明书慧见到封书义,就抓他问个不停,而每次他都是笑笑不答或者岔开话题,明书慧以为封师兄是为了不让自己又胡思乱想影响身体,才故意不说,也就知趣不问了,但这无疑又给自己的迷茫增添了疑惑。
过了几日,明书慧身体的剧痛减轻了许多,已经可以短暂下地走动,但范围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因为走远了腿脚不太灵便,体力也跟不上。但令他奇怪的是,其他部位已经能行动,就是胸口依然闷得厉害,仿佛一直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但解开衣服却找不到任何淤青红肿,他问过封书义,封书义说可能是因为躺的时间太久,气血不畅,他想了想,也就不太在意。
除了封书义,明书慧的姑姑明筱晴也经常来探视他,每次来都会带来可口的糕点,明书慧虽然印象里完全记不得这位姑姑,但她每次来都会让明书慧感到很亲切。
思思也会每天来看明书慧,不过都是趁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思思见明书慧醒来,非常开心,因为武坛里每个人都很繁忙,只有思思似乎每天都没事做,就总会偷偷跑来找明书慧说话,明叔慧还了解到,思思叫欧阳书思,居然也是武坛的弟子,但身为最小的弟子,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刻苦练功,师父也不会管教她,这让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到处闲逛,也有时间来找明书慧玩耍聊天,这让明书慧躺在床上无聊的日子多了几分乐趣。
又过了数日,明书慧除了胸闷依旧,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然浑身无力,但已经行动自如。这时思思偶尔会趁大家没发现,带着明书慧在武坛四处“参观”,明书慧这时才知道,别看自己的房间很小,但这个叫“西武坛”的地方可太大了。
武坛外看去是一间武馆,正门前是十米见方宽敞的院子,院内水泥地面上扎满了石墩木桩假人等各式练武器械,往里面走,是五米有余高的正门,大门上端悬挂“释龙会”的匾额,进了门更加宽敞,室内依旧水泥砖铺地,地面每隔两米半就会有一红色标记,是日常学员练武位置的标记点,学员在耍完一套招式之后,如果没找回红点,是要被罚的。室内没有过多装饰,只在正对门口的大堂深处,摆着一张红木方桌和两把太师椅,后面一扇大大的屏风,屏风上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上书“龙啸九天”四个大字,十分气派,这桌椅是日常师父教学时休息喝茶的地方,角落三个武器架并作一排,上面倒插着各种兵器。学员上课时,宽阔的大堂十分热闹,里面挤满了人,甚至有些人被迫站到院子里练武,而明书慧喜欢热闹,他总是在人最多的时候,跟思思搬着小椅子,坐在侧门门后偷看。
后来他们偷看被教练发现了几次,也就不好意思再躲后面了。但思思办法多,她拉着明书慧,在释龙会练武之前就溜进大堂里,他们将大堂正中的屏风两侧向后稍微挪动一点,藏身在后面,刚好能把身体全部挡住,这里基本不会被人发现。
从大堂的侧门进去是一段长长的楼梯,二三楼分别是办公室和武师休息区,地下是一层仓库,而再往里走,有一扇大门,这扇门如同一面镜子,隔出了这间大房子的两个镜像,门里和门外结构布置完全相同。
据思思介绍,这个西武坛分为内坛和外坛,外坛挂着武馆的招牌,和其他正常的商业武馆一模一样,招收一些小孩子或武术爱好者,教的都是正统的强身健体的武功招式,练功的器械一应俱全,学员很多,每天门庭若市。
而内坛就是明书慧生活的地方,相较于外坛显得冷冷清清,日常走动的人也不少,但大家互相很少说话,走路形同鬼魅,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房间内的练功器械和外坛差别很大,有的摆了个大缸,有的悬着几条绳子,有的干脆连床都没有。内坛的人除了一些日常活动,一般的时候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内,有的甚至直接消失几天。
因为养伤期间无聊,爷爷也不让明书慧出门走动,所以明书慧只能抓着封书义和思思聊天,思思年龄小见识少,很多事都不懂,而封书义很多事则回答的含含糊糊,但只有武功方面的事,他都会有问必答,偶尔也会教明书慧一些心法。
明书慧很纳闷,自己的爷爷是坛主,那自己的父母又是谁呢?自己以前按理说应该会武功,但为什么失忆会把武功也忘得一干二净?明书慧也问过爷爷明朗,明朗推脱等他身体再好些,这些事再说,明书慧只好作罢,但这并没有消除他的好奇心,反而更刺激了他。
明书慧每天都更加留意起身边的事物,一连几天的观察都没什么特别,只是发现,内坛的人除了爷爷转门指派任务,其余时间几乎都不怎么出门,而爷爷自己却几乎每天都会出去一段时间,或早或晚,但每次都会在晚饭前回来。晚饭过后,他就召集内坛的小辈的弟子,来自己的房间指导练功,当然,门是关上的,具体在爷爷房间怎么练功也无从得知。
一日,明书慧在自己房间练习封书义教的呼吸吐纳,不觉已经半夜,由于晚饭吃得少,这时已经腹内空空。他翻下床开门,想到地下室的储藏间内冰箱里找点吃的。
当明书慧溜到走廊,准备拐进楼梯的时候,他发现封师兄、思思和其他几个师兄弟正站在明朗门前,几个人都统一穿着轻便的武服,正默默肃立,似乎在等着明朗出来,并没有发现明书慧。明书慧觉得要有事发生,就溜到走廊的另一侧,躲在一个矮柜子后偷看。没过多久,明朗从屋内走出,平时一身马褂的老人今天穿了一套灰色中山装,似乎有正式的场合需要参加。
明书慧发现明朗走在前面,带领众人要去内坛的大堂,他赶忙悄声先一步蹿到大堂,因为内外坛布置一样,内坛大堂也有一个大屏风,不过屏风上面什么都没画,单调了许多,明书慧赶忙躲在后面,拉好屏风,然后借着中间夹缝,刚好可以窥视整个大堂。
明书慧藏好,众人就都来到了大堂,明朗居中坐在太师椅上,身后两侧分别是姑姑明筱晴和姑父杨仲平,虽然已是深夜,但明筱晴依旧打扮得光彩夺目,同样是身着武服,但她秀发如瀑,衬托着窈窕的身材,俏生生地站在一旁,明书慧第一次看姑姑这身打扮,即使躲在屏风后只能看到背影,也不禁被她吸引,而一旁的杨仲平却如石像一般,站定后绝不肯动一下,显得寒冷如冰。下面两侧分立西武坛小辈的八名弟子,左侧为首的是封书义,而欧阳书思则站在右侧最末。
“请帮主们都进来吧。”明朗语气平淡略带疲惫,但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内,即使相隔几十米的门外,也如耳语一般,这着实吓了明书慧一跳。
内外坛之间的门缓缓打开,鱼贯进入九个人,九个人长相打扮各异,却都迈着统一的步伐,恭敬地低头进入,站作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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