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萌萝张开大大的嘴巴,用力地打了个哈欠。只见它轱辘轱辘连续翻了几个身,直接从床头滚到了床尾,看样子甚是享受。
待它渐渐清醒过来,才蓦地睁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咻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警觉道:“娘亲,有人打我!”
可萌萝巡视了一圈,也不见嫦夙的身影。此时,它发现这个房间与它初到这世界时见到的不一样。这里不是娘亲的卧室,而是另一个全新的房间。
它自言自语道:“娘亲呢?”言语时,它已跳下床滚了出去,挨个挨个房间找起它的娘亲来。
当它气喘吁吁地滚到第二十一个房间时,终于见到了嫦夙。
此时,嫦夙正握着一支毛笔,专注地在纸上写着萌萝从未见过的奇怪符号。其实,这些文字何止萌萝不曾见过,连嫦夙也是第一次见。
从竹林回来后,冰山就将她带入了这个书房,在一堆文房四宝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自今日起,她每日的差事就是识字和写字。
她早该猜到,冰山平日里说话高深莫测,放肆两字更是用得出神入化,必是个有文化的人。她曾听闻世间最难相处的便是文人墨客,他们大多脾气古怪,不屑于和她这种没文化的人交谈和相处。她今日在他面前自曝是个文盲,他身为一个文人,自然容不下身边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奴仆。她估摸着,那座冰山定是碍于和她的一月之约,才不得不教她识字的。
嫦夙在心里数了数日子,一月之期转眼已过了八天了。
虽说她已得知父亲的下落,婆娑树上所刻之字也没有解读的必要了。不过,她离开这里后,想必还要在人界混迹一段时日,多认些字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所以,此刻她正在认认真真干着她的新差事——练字。
此时,萌萝已骨碌骨碌就爬上嫦夙的肩膀,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写字。嫦夙见萌萝来了,侧首说道:“萌萝,还是你爹爹厉害,我原本还担心你的伤势,但你爹爹说你黄昏时便会醒来,果真应验了。”
萌萝想起自己在竹林中莫名其妙受了伤,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委屈道:“娘亲,有人打我!”
嫦夙笑道:“萌萝,并非有人打你。只是你刚出世,身子骨有些弱,刚才一阵风就把你吹晕了。”
“娘亲,你确定是一阵风把我吹倒了?”它明明感觉有人用力拽了它一下,娘亲怎会说是一阵风呢?
嫦夙想了想,说道:“其实,娘亲未曾觉得身旁有风吹过,不过你爹爹说,你是被一阵风吹倒的。”
萌萝半信半疑道:“娘亲,你确定没看到任何人打我?”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嫦夙认真地写完一个字才说道。
萌萝自然没有不信任自己娘亲的道理。尽管它的内心是崩溃的,因为自己竟会被一阵风吹倒,那得多么弱不禁风啊?可是,既然娘亲没有看到有人打他,爹爹又说它是被一阵风吹倒的,那么它之前的感觉便是一种错觉,除了日后多加锻炼也别无他法了。
想想也是,它来到这世上还不到一日时间,除了娘亲和爹爹,它不曾见过任何人,连个冤家都没有机会认识。既无缘与人结仇,又有谁会无缘无故打它呢?
想明白了之后,萌萝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开始在嫦夙肩头撒起娇来:“萌萝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亲到娘亲了,我现在能不能补亲一下?”
“不能!”还没等嫦夙回答,门外已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萌萝见到来人,不满道:“爹爹!”它觉得这个爹爹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能。可是它又有点莫名的畏惧他。要命的是,这种畏惧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你想亲你娘亲,须问过我。”末舛不容置疑道,进来的脚步中夹着徐徐凉风。
萌萝不服气道:“为什么?”
“我是你娘亲的主人,她做任何事都须经过我允许。”末舛看着正奋笔疾书的嫦夙,转而对萌萝说道。
萌萝撇了撇嘴,但又惧于末舛的气势,不情愿道:“那么爹爹,我现在可以亲娘亲了吗?”
“不能!”语气是一贯的不容商量。
萌萝委屈地叫道:“爹爹不讲道理,我已经问过你了,为什么还是不能亲。”
“我不同意。”末舛不轻不重地丢出一句话。
萌萝见它爹爹语气坚决,娘亲只顾埋头写字,一时间觉得委屈不已,干脆躲在嫦夙肩上哇哇大哭起来:“爹爹欺人太甚!萌萝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末舛回答得不留一丝情面。
萌萝一听,哭得更凶了。兴许是巧合,此时屋外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闭嘴!”末舛冷声斥道,“你若想平安待在这里,就须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我拔光你的毛,丢进陌河里喂鱼。”
萌萝吓得立刻闭了嘴,但又压不住它那一肚子的委屈,只能抽动着身体呜咽起来。
末舛又道:“现在是你娘亲的练字时间,从今日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踏入书房半步。”
萌萝看到末舛眼睛里迸发出来的丝丝寒气,便知爹爹不是在和它开玩笑。它识趣地从嫦夙肩上跳下来,一声不吭地朝门外滚去。
“站住!”
萌萝一个激灵,又朝反方向滚了一圈,毕恭毕敬地面对末舛问道:“爹爹还有什么教诲?”
末舛沉声说道:“你既已出世,便不能再与你娘亲同住一个房间。你可以随意挑选一个喜欢的房间作为自己的居室。”
萌萝虽满心委屈,却也只能点头应承。因为它真的很怕爹爹。
而且,它不是爹爹亲生的……呜呜呜……
萌萝觉得自己极需要到秋千上去冷静冷静,此时正好还下着雨,倒是应景得很。于是,它听完末舛的教诲,便头也不回地滚出去了。
经萌萝这么一闹,嫦夙自然也无法静下心来继续写字了。她搁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尚未解冻的冰山,问道:“公子,我写得好不好?”
末舛缓步走向她,戏谑道:“小奴的定力倒是不凡。”萌萝个头虽小,但哭起来的架势却足以掀掉一个屋一句话,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她是极宠它的。
嫦夙淡淡道:“萌萝爱哭闹的脾气治治也好。”她并不擅长安慰之术,今日之事一两次尚可接受,若天天如此折腾,她也不见得能耐得住性子去哄它。眼前这冰山自带吓人体质,萌萝今日受他一顿教训,想必日后会收敛不少。
她自然记得自己还欠萌萝一个亲吻,但冰山刚才已经放了话。她既与他定了一月之期的主奴契约,定然不能当场驳了他。反正来日方长,待她恢复了自由之身,随时都可以履行对萌萝的诺言。
此时,末舛看着她写得七歪八扭的几行字,不禁摇了摇头:“小奴,我只记得教过你写字,可没有教过你画符。”
然后,他又指着其中几个字,微微蹙眉道:“你这些点为何写得如此奇怪?”
嫦夙解释道:“公子,我觉得所有人都把点写成一个样太没意思。所以我稍加改造,把所有的点都改成花瓣形状了。”
“你这花瓣点,也委实有个性。”末舛看着那些奇怪的花瓣点,心中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嫦夙得意道:“公子,花瓣点既是我独创,自然与普通花瓣不同。实不相瞒,这花瓣的形状,是我照着自己肩上的胎记画的,是半个心形。”
末舛若有所思道:“你确定自己肩上那朵花是胎记?”他尚记得初次相见时,她肩上的那朵花形印记的确引人注目,每片花瓣形似半颗心,且颜色各不相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怀疑她的身份与黑光令有关。
大约九百多年前,黑光令在人界横空出世,并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自那时起,黑光令便成了神裔门的心腹大患。世人皆知,自神设立三界以来,神裔门便代表神来管理人界,是人界的主宰,更是光明、圣洁的神权象征。
因此世人只要听到神裔门这三个字,便如同见到了神,不管身在何处,所为何事,皆会就地俯首叩拜。两千年以来,无论世界怎么变,风俗怎么变,这一点却从来没有变过。
黑光令,则是一个完全相反的存在。然而,它却如神裔门的影子一般,黑暗邪恶、行踪诡秘,却永远与之相随。谁也不知道黑光令在哪里,只知有神裔门的地方,便有黑光令的存在。就像神裔门有圣女,黑光令也有黑圣女一样。世间传闻,每个黑圣女的身上,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印记。
即便她所言非虚,末舛也很难相信世上会有那般完美的胎记。
嫦夙说道:“我出生时便有了,自然是胎记。”
“你那胎记倒是带着一股贵气。”末舛握着嫦夙的手写下一个字,意有所指道。就算她是黑光令的黑圣女又如何?她的过去已死,今后只有一个的身份——他的小奴,亦是他的心药。
嫦夙看向他,蹙眉道:“公子,胎记怎会有贵贱之分?”
“那依小奴看,什么才有贵贱之分?”末舛饶有兴趣地问道。
嫦夙不经意道:“依我看,世间万物并无贵贱,是因为人心有了贵贱之分,才分出了贵贱。”
末舛顿了顿笔,定定地看着她。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此时他却不得不惊讶,她这个目不识丁的小奴,怎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的小奴啊,为何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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