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来护城河作甚?
红药百思不得其解。
今晚放焰口,除周皇后因病不能参加外,包括宁妃在内的六宫各主子,可是无一缺席的。
此刻眼瞧着时辰将至,这焰口马上就要放起来了,红衣不说在望海楼服侍她的主子看焰口,竟还私自出了皇城?
为何?
这念头只在脑中打了个转儿,红药忽又一凛。
慢着。
前世之时,红衣是何时死的?
好像大约就在上元节前后吧?
红药拧着眉心,苦苦思索前世诸事。
然而,这急切之间,且又是事隔多年,她一时也根本想不起红衣身死的具体日子。
唯有一事可以肯定:红衣是死在宫外的。
红药并不知她死在了宫外何处,只听说她的尸身最后被扔进了外安乐堂焚烧炉。
宫规有制,凡犯下重罪的宫人、或得了传人之病的死者,皆要进焚烧炉烧掉,骨灰扔去乱葬岗。
彼时,钟粹宫上报的名目便是“三等贱役、私出皇城”。
这个“三等贱役”,便是说的红衣。
她在钟粹宫始终没混上去,到死也只是个三等宫女,且,死时已然犯下了重罪。
就算她没死在宫外,被抓回皇城后,等待着红衣的,亦仍旧只有尸骨无存这一条路。
念及此,红药莫名一阵心慌,颦眉细思片刻,到底理出了一点头绪,忙轻轻拉了拉身前侍卫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道:“快点叫你家主子回来。”
一面说话,她一面心中后怕。
幸得她方才一直粗着嗓子说话,又改换了形貌,否则就要败露于红衣跟前了。
而即便如此,她亦断不敢再现身,一语说罢,便立时回至原处,抱起提篮往后退了十来步,将身形完全隐在了一片树阴之下。
那侍卫很快便去了前头传话,而当徐玠回首时,月华之下,已然没有了红药与丸砸。
“我在这里。”远处暗影中,传来模糊的一语,粗嘎难听,正是红药故意伪装出的声音。
竟是连人带猫都藏了起来?!
徐玠面无异色,一颗心却跳了几跳。
从方才起他就觉着,这所谓的“出来看焰口与家人走散,被歹人掳走”的“民女”,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如今再看红药的反应,徐玠推测,这位“民女”怕是与皇城脱不开关系。
“就来。”他从容应了一声,带着那传话的侍卫徐步往回走,锦袍在夜风中翻卷着,自有一种翩然出尘的意味。
红衣半垂首,眼尾余光搭一角那锦灿灿的袍袖,既惶惑、又害怕。
她本是出来买春饼的。
听说,宁妃娘娘最喜食“十里居”的春饼,每回吃着,皆会心情大好。
只可惜,那“十里居”不仅远离皇城,且饼价高昂,尚膳监并尚食局很少去彼处采买,偶尔购得一回,亦要从太后娘娘起往下分,到得宁妃娘娘手里的,也不过一、两块罢了,根本不够吃的。
红衣便想着,若是趁着上元节宫禁不严,去宫外购得一套春饼回来,宁妃娘娘那里,许是便会瞧她顺眼些了罢。
彼时,她是颇有些无奈的。
她知道,娘娘有些忌着她。
虽然从进钟粹宫之日起,她薛红衣便立意要成为宁妃娘娘最忠心的婢仆,可是,她连娘娘的面儿都难得一见,更遑论示以忠诚、投效其麾下了。
她就是一个打杂的三等宫人,平素都在外头呆着,娘娘起行坐卧,根本就用不到她。
每思及此,红衣便很懊恼。
她原先认的那个干亲,倒也有几分手段,提前便知道了行宫之事,让她寻机讨了这巧宗去。
只谁也没想到,行宫居然走了水,她那干亲也被烧死了,伴驾的宫人更是大部分都留在了行宫,再无入皇城之机。
那个死水一样的地方,红衣不想呆。
她想要往上爬,且也自信能爬得更高,而彼时她唯一的机会,便是邓寿容。
于是,她便拿着那一点把柄,求到了邓寿容的跟前。
事实上,那所谓的把柄,多半都是红衣胡乱猜的,包括红柳的死,也是她灵机一动随口说了几句,实则她根本不知情,不过是凭着些捕风捉影的迹象添油加酱罢了。
不想,邓寿容倒真被她说动了,居然当真调她进了钟粹宫。
红衣自是喜出望外,而自进了钟粹宫后,她便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搏得邓寿容的信任。
她想着,既然她握着对方的“把柄”,所求者又不过是一个晋身步,则对方瞧在她口风紧、忠心为主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重用才是。
孰料邓寿容始终不冷不热地,宁妃娘娘更像是听都没听过她,就算偶尔见一回,娘娘的眼神也极淡,仿似目中所见并非活人,而是个没用的物件。
红衣于是越发不甘。
她都已然踏进了那富贵至极的地方了,总不能一事不成,空手入宝山而回吧?
那还不如留在行宫等死呢。
因此之故,她才偷偷地出了宫,想要赌上一回,拿着那“十里居”的春饼,好歹在娘娘跟前露出脸儿。
可她万没料到,离了皇城没多远,她便在浣衣局附近的那条细巷里,挨了重重一记,当下不省人事。
而待她清醒过来时,她已被人捆住手脚、蒙了双眼,口中亦塞满了破布头,连呼吸都极困难。
她情知不好,刚想要挣扎一二,那两脚被离了地,随后便被人装进了一只大麻袋里。
虽目不能视物,那种被人头下脚上倒负于背,一路颠簸的感觉,她还是能够感知到的。
接下来的情形,红衣便有点记不太清。
她一路上头晕眼花,时昏时醒,根本不知时辰几何,亦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那人背着她走了多远。
等到她被憋出的眼泪呛醒,终是恢复神智之时,她的耳畔,是“哗啦啦”不息的水声,掠过面颊的风里,亦夹着几星水气。
她猜测自己是被人带到了河边,且周遭必定烟稀少,而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心里亦隐隐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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