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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童话(二合一)
    此言一出,周皇后便淡笑起来“是啊,只有陛下欢喜了,大伙儿才能都欢喜了不是?”

    语至末梢,终不免一丝酸涩。

    身为国母,她自不好表现得太小气,虽则在心底里她是希望着,最好柳娘子只为她一人所有。

    自然,以如今的情形,这是绝无可能的。

    柳娘子医术超绝,建昭帝早便瞧在眼中,请她进宫的目的更是不言而喻。

    因此,柳娘子进宫后,也就只在坤宁宫住了一小段日子,便被皇帝陛下请去了“松林别馆”。

    那是一所极精致的小院儿,位于慈庆宫左近,因不在六宫范畴,调派两卫人手十分方便,又因离外皇城近,尚膳监的药膳亦能兼顾。

    皇帝陛下对这位神医十分着紧,不仅抽调了几名内卫轮班保护母子俩,更选出两名女卫寸不离地跟着,简直拿她当宝贝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是迷上这位半老徐娘了呢。

    “主子,茶凉了,可要换一换?”见周皇后明显兴致不高,谢禄萍自悔失言,忙岔开了话题。

    周皇后闻言,倒觉好笑。

    她可是连夫君都与人分享了的,又何惧再多个柳娘子?况柳娘子到底立了大功,令她诞下龙儿,如今更是每隔几日便会来请一次脉。

    不是她说,她那个天子夫君还未必能来这么勤呢,她还有何不足的?

    这般想着,周皇后便当真弯眉笑起来“罢了,我今儿也不是很想喝茶,就放这里罢。”

    谢禄萍恭应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迟疑,似犹有未尽之言。

    周皇后扫她一眼,摇头道“好了,有什么你直说便是,本宫又不是才来的小丫头经不得事儿,纵是天塌了,你苦着个脸也没用哇,总要说予本宫知道了,本宫才能告诉你是跑还是扛,不是么?”

    谢禄萍闻言,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奴婢才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就在前儿晚上,陛下去景仁宫瞧贵妃娘娘,结果……”

    她略斟酌了一会用词,方道“结果,陛下‘遇见’了那个叫红杏的丫头。那丫头开口闭口都是诗云、子曰的,陛下一时起了兴致,与她论了半个时辰的诗文,据说,陛下回去的时候,脸上的笑便没停过。”

    说到这里,她不由偷眼窥察周皇后神色,生恐她作恼。

    孰料皇后娘娘根本不以为意,目中甚至还生出两分兴味,点头道“这倒也挺有趣儿的,难得有个学问多的,你又说这一位生得甚美,陛下必定见色……猎心喜,想来还有下文。”

    “主子高见。”谢禄萍不似她这般轻松,面色微沉,肃声说道“便在昨儿下晌,陛下又去了景仁宫,因贵妃娘娘去外头散步,陛下也没叫人去找,直接便把那红杏招了去,两个人单独在配殿里呆了快一个时辰……”

    “哟,这是侍寝了?”未容她说完,周皇后便挑眉问了一声。

    谢禄萍忙摇头“这倒是没有。只陛下走的时候,赏了那丫头一个名号,叫做‘诗婢’。贵妃娘娘过后回来,又赏了她两套头面、两匹内造绸缎并一匣子银元宝,还提拔她近身服侍。”

    周皇后含笑掩唇“贵妃倒真是有闲情,下着大雨,还能在外头散步散上一个时辰。”

    “主子这话说的是,贵妃娘娘当真尽心尽力。”谢禄萍满脸讥讽。

    屋中只她主仆两个,她说话便没了那些忌讳,且皇后娘娘也爱听。

    果然,周皇后眉眼俱和,数息后,方轻笑道“既这么着,往后咱们越发远着景仁宫些吧,也免得受池鱼之祸。”

    这个所谓的诗婢红杏,眼瞧着就要起来了,荀贵妃虽是拿她固宠,却也未必乐意她风头太劲,更何况,荀贵妃还怀了孕。

    以周皇后多年内宫生涯来看,往后的景仁宫,堪比修罗场,只怕有得斗呢。

    谢禄萍原也不过将此事做个由头,此时听她所言,忙自应下了,又低头沉吟了片刻,便回身移来了一座小插屏,将炭炉暂掩,方碎步行至皇后娘娘跟前,小心翼翼地道

    “主子,奴婢斗胆说一句,还请主子恕了奴婢的僭越之罪。依奴婢说,哕鸾宫的事儿,还是暂且收一收罢。”

    周皇后被她说得一愣“怎么突然间地就说起这话来了?”

    谢禄萍早便想好了说辞,此时便道“主子,眼瞧着就要到年关了,除夕、正旦、人日、上元,全都连在一块儿,这腌臜事儿夹在里头,大不吉啊。”

    周皇后蹙起眉,却也不曾反驳。

    这话也对,这大节下的,又是死人又是魇胜,确实不吉利。

    谢禄萍便又道“再一个,这事儿如今已是首尾俱全,并非说不通。那孙红菱与吴嬷嬷本就不和,私下拿东西咒她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宫里比这更吓人的且多着呢。”

    周皇后微微点头,显是听进去了。

    谢禄萍继续进言“事发之后,孙红菱畏罪投井也合情合理。不是奴婢说,‘内安乐堂’这四个字,便是老人也怕,何况红菱一个小丫头?还有那个吴嬷嬷,杀人在先、身死在后,这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失足落水是老天开恩。”

    言至此,她稍停片息,觑一眼周皇后的面色,方垂首道“主子母仪天下,手头管着多少大事,如果事事都要主子亲自过问,那这些事儿倒还有体面了,谁赏她们的脸哪?再有,那六局一司也不能吃白饭不是?”

    一番话说得周皇后连连点头,又笑嗔“你劝就好生劝,何苦埋汰人?叫人听见了,又要说本宫轻狂。”

    谢禄萍此言,实是暗讽六局一司无能,反衬出周皇后英明神武,如此别致的谀词,皇后娘娘自是爱听得很。

    见此情形,谢禄萍便越发放开胆子,又道“主子,这除夕与正旦、上元三晚,陛下都要来坤宁宫,如今六宫里能侍寝的也没几个,主子何不……”

    她突然收声,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空白,很快又续“若是主子再一举得男,小皇子身旁有个照应是其一,主子膝下不也热闹些么?”

    周皇后不意她竟说起这些,一时间面色微赤。然再一转念,她却又生出一股心酸,只觉这话贴心暖肺,实是为她思虑到了极点,不由那眼睛便有点热,忙佯咳了两声,以帕掩面。

    谢禄萍只作不知,笑道“不瞒主子说,奴婢觉着如今这时候挺好。主子上回不也说了,她们越是闹,咱们便越安生。

    景仁宫之事主子也好用一用,那红杏不是想登高么?主子索性给她架梯子,让她早些爬高望远。到时候,陛下高兴了,主子也就得着了机缘,也免得荒废光阴。”

    “噗哧”,周皇后绷不住乐了,面颊越发红得滴血,作势将帕子打了她一下,嗔道“甚么荒废光阴?混说什么呢你?”

    话虽如此,她心下却也知晓,自己之前那般着紧,确实操之过急了。

    而更要紧的是,谢禄萍真是一点没说错,如今六宫这里能侍寝的,确实没几个,既然如此,何不好生利用起来?

    毕竟,大的年节关口,帝后二人必须依制同宿,那些嫔妃是断不能来截胡的,这天然的好机会,再加个一个“贤德”之名,顺手兼得,岂不为美?

    思及此,周皇后便点头叹道“罢了,你说的都对,本宫着相了,正所谓抓了芝麻丢了西瓜,若不是你一言点醒,本宫就要钻那牛角尖儿里头了。”

    谢禄萍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喜道“那奴婢就把那新裁衣裳都拿出来,主子挑几件合意的,再有那新出的香膏和香皂,主子也先挑一挑……”

    “这事先不急。”周皇后笑着抬手打断了她,拿下巴点向插屏的方向,闲闲语道“少不得先把这事儿了掉,也好教母后安心。”

    谢禄萍一怔,下意识回首望去。

    插屏之后,淡淡的烟气升腾着,那股子极浅的焦味,被风拂着、被梅香掩着,渐渐不复可闻。

    …………………………

    雨珠敲打着仁寿宫的屋檐,清响如弦音,虽不大,却是细密连绵,声声不绝。

    三公主靠坐在床前,两手抱着膝盖,小小的眉头紧皱着,望向窗外。

    屋子里很暖,炭炉子烧得旺旺地,窗纸上蒙着一层微光,并瞧不见外头的情形。

    三公主眨了眨眼。

    眼睛干干的。

    心也是。

    嬷嬷走了。

    她知晓的。

    虽然皇祖母从来没说过,母后也不肯说,可是,她们脸上的表情,她看得出来。

    嬷嬷不在了。

    和母妃一样,去到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公主抱紧了膝盖,身子缩成一团。

    她也想去那个地方,和母妃、和嬷嬷一块儿呆着,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来。

    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慢慢地抬起手,揪着头发,像揪着自己的心事。

    她不喜欢这里。

    可是,这里有皇祖母,还有皇姐姐,一想到要离开她们,她又有点舍不得。

    皇祖母的样子总是很伤心,有时候还会红着眼圈来抱她,叫她“乖宝宝”,大皇姐和二皇姐也会哭。

    她不想她们难过。

    她真的没有生病,头不痛、肚子不痛、胳膊腿儿也不痛,就是……不想说话。

    一个字也不想说。

    三公主将脑袋埋进臂弯,身后的大兔儿布偶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感受着身后的密实与温软,她才想起,这个大兔宝宝,是昨晚那个宫女拿来的。

    那宫女叫什么来着?

    三公主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随后便想起,那个宫女叫做红药。

    红药会说故事。

    三公主的眉毛松开了。

    嗯,她记得的,这个叫红药的宫女,从前也在哕鸾宫服侍过她,她还想偷偷问她故事的结果来着,可惜嬷嬷总在旁边,她怕嬷嬷生气,没敢问。

    原来,她回来了啊。

    嬷嬷没回来,红药却回来了。

    三公主有点失望,小脸微微皱着,像只小苦瓜。

    哎呀,红药,是不是也是一种药呢?

    药很苦的,她昨天还喝过,是一个长得很和善的女大夫开的方子。

    喝完了苦药,女大夫又给她吃了好几块蜜饯。

    三公主眯起了眼,拿后背蹭着大兔偶。

    软软的,真舒服。

    红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三公主慢慢地伸出手,扳着手指头

    昨天、前天、大前天……

    嗯,就是昨天才回来的,一来,就拿了个好大的兔儿宝宝来。

    那时候,她已经快要睡觉了,那个兔儿宝宝正好抱在怀里。

    三公主转过身,小手慢慢伸向布偶。

    “啪嗒”,槅扇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三公主飞快缩手,脑袋重又埋进臂弯。

    “三殿下,奴婢是来给您说故事的,您要听么?”

    耳边是很熟悉的声音,让三公主想起了窄小黑暗的山石子洞。

    第一回听到这个声音,便是在那里,那个叫红药的宫女,说了个肥猪的故事。

    可好笑了。

    三公主藏在膝盖里的脸,有了一缕生动的表情。

    可再下一瞬,她又难过起来。

    嬷嬷不在了。

    从前,无论她藏在何处,嬷嬷都能找着她,她们玩过好多次捉迷藏的游戏,她最喜欢玩了。

    可自打母妃离开后,嬷嬷便再也不许她藏起来了,还总要她注意礼仪。

    好想玩儿啊。

    三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叹。

    然而,还没待她叹完,那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就又响了起来

    “既然殿下没说不听故事,那奴婢就开始讲了哦,先说一个《丑小鸭》的故事吧,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细软的语声絮絮地响起,像是带着种温柔的暖意,在殿宇中弥散开来。

    三公主没有抬头。

    然而,她埋进膝盖的小脸上,却有了一缕生动的、表示惊奇的神情。

    那个熟悉的声音,正讲着一个她从没听过的、神奇的故事。

    丑陋的小鸭子、美丽的天鹅,还有陌生而又遥远的国度……

    那声音是如此动人,一如那连续不断的故事,让三公主听得忘了时间

    丑小鸭、矮子鼻儿、野天鹅、狐狸列那、拇指姑娘……

    红药不记得自己讲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面前的那一大壶茶,已经被她喝干了。

    她有些疲倦。

    说话也是需要气力的,更何况,在说的同时,她还需拼命回忆那本叫做《童话》的话本子,将那些小故事从脑袋里挖出来。

    真有种脑子被人挖出一勺的感觉。

    可她不敢停,亦不能停。

    这不仅因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并两位公主殿下,此时皆在寝宫门口坐着,要亲眼看看她能不能真的“药到病除”。

    更要紧的是,不知何时,三公主已经坐在了她的身旁,小手抓着她的腰带,清澈而又明亮眼睛,紧盯着她开合的嘴,小脸上挂着梦幻般甜甜的笑意……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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